居庸关。
“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在朔风中呜咽。关城之上,玄黑镶金的“大西”龙旗取代了残破的黄色龙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狂舞。昨日那场不流血的易帜,仿佛只是更换了一面旗帜,但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硝烟味,以及关城内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更迭。
镇北侯李复猷按剑立于关楼最高处,玄色铁甲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他极目北眺,凛冽的朔风如刀割面,却吹不散他胸中那翻腾如沸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脚下,是历经千年战火洗礼、如同巨兽脊骨般匍匐在燕山褶皱中的巍巍雄关。远处,八达岭长城如同一条被冰雪覆盖的银色巨龙,在苍茫的群山间蜿蜒起伏,气势磅礴。更远处,越过最后一道山峦屏障,那在冬日灰蒙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龟般趴伏在平原上的巨大城池轮廓——北京!帝国的终极心脏,己然清晰可见!
“侯爷!”一名身着飞熊军制式玄甲的校尉疾步登楼,单膝跪地,“关内各处要害己由我军接管!城防器械清点完毕!降卒三千余人,己按左大将军方略,甄别打散,编入辅兵营!”
“好!”李复猷颔首,目光依旧锁定着北京方向,声音沉稳有力,“传令各部:严加戒备!昼夜轮值!多派哨探,前出三十里!一只鸟飞过居庸关,本侯也要知道它是公是母!”
“末将遵命!”校尉领命欲退。
“侯爷!侯爷留步!”一个带着浓重谄媚与急切的声音响起。只见昨日献关的降将,原居庸关副将王振彪,一路小跑着登上关楼。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极力掩饰着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算计。他手中捧着一个卷轴,点头哈腰地凑到李复猷跟前:“侯爷神威!卑职对侯爷、对大西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鉴呐!这不,卑职还有一份大礼,专程献与侯爷!”
李复猷缓缓转过身,冰冷的铁面罩下,那双久经沙场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王振彪谄媚的脸,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卷轴上,并未言语。
王振彪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强自镇定,双手将卷轴奉上,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邀功请赏的兴奋:“侯爷请看!这是关内一处极其隐秘的仓库位置图!卑职……卑职早知天命在石天王,故而在清妖眼皮子底下,偷偷积攒了千斤上好的硝磺!就藏在这秘库之中!只待王师一到,便作献礼!如今正好助侯爷守关破敌,立下不世之功啊!”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己经看到了加官进爵的锦绣前程。
秘库?硝磺千斤?
李复猷的目光陡然一凝!如同两道冰锥,瞬间刺穿了王振彪脸上那层虚伪的谄媚!他没有去接那卷轴,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铁靴踏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了王振彪。
“秘库?” 李复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森冷,“千斤硝磺?藏于关内要害之处?”
他猛地抬手,指向关城内外那些险峻的山岭、坚固的城墙垛口、以及城下那条通往北京的咽喉孔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王振彪!你告诉本侯!此等足以将半座关城送上天的火药,藏匿在居庸关内!是预备着献关时炸死几个清妖表忠心?还是预备着——” 他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王振彪的心口,“在我大西将士入关立足未稳之时,引燃它,将这雄关连同我飞熊儿郎,一起送上天?!效仿那长沙城下,曾国藩老贼炸塌城墙的故伎?!”
轰!
王振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落叶!李复猷那洞穿肺腑的诘问,如同剥皮尖刀,将他心底最隐秘、最恶毒的算计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侯……侯爷……卑职……卑职绝无此心啊!冤枉!天大的冤枉!” 王振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卑职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这……这硝磺……确实是留着献……”
“忠心?” 李复猷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到极致的冷笑,那笑容在冰冷的铁面罩下显得格外狰狞,“你的忠心,本侯看到了!”
呛啷——!
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百炼钢刀,如同蛰伏的毒龙,瞬间出鞘!冰冷的刀光在阴沉的雪天里,划出一道凄厉的死亡弧线!
“噗嗤——!”
刀锋入肉的闷响,伴随着颈骨碎裂的脆响!
王振彪那颗还凝固着惊恐、谄媚、绝望等复杂表情的头颅,如同被砍断的葫芦,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狂飙而出,溅红了冰冷的城砖和皑皑积雪!无头的尸身兀自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抽搐了两下,才轰然栽倒!
关楼之上,一片死寂!只有朔风卷着血腥味呼啸而过。随行的飞熊军校尉和亲兵,个个眼神冰冷,对眼前这血腥一幕视若无睹。叛将,死有余辜!
李复猷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还刀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臭虫。他看都不看那具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目光如寒冰扫过噤若寒蝉的降卒代表和闻讯赶来的几名飞熊军将领,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传令!”
“第一,即刻按图索骥,找到秘库!将库中所有硝磺,就地焚毁!一粒不留!”
“第二,飞熊军各部,彻查关内所有仓库、暗道、犄角旮旯!凡发现私藏火药、引线等物,无论何人,立斩不赦!举报者,重赏!”
“第三,加固城防!所有垛口增设抬枪炮位!滚木礌石火油,备足!关前隘口,广布铁蒺藜、陷马坑!昼夜巡逻,明暗哨加倍!”
他猛地踏前一步,铁靴踩在王振彪那滩尚未凝固的鲜血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戈交鸣,响彻整个居庸关:
“自今日起,居庸关便是陛下插向北京城的第一把尖刀!亦是阻敌北遁的最后一道铁闸!本侯坐镇于此,与关城共存亡!凡有通敌、懈怠、惑乱军心者——”
他手指地上那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厉声咆哮:
“王振彪,便是榜样!斩——立——决!”
“遵命!斩立决!” 关城上下,飞熊军将士的怒吼声如同山呼海啸,震得城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股铁血肃杀、同仇敌忾的凛冽之气,瞬间充斥了这座千年雄关的每一个角落!
紫禁城深处,冷寂佛堂。
烛火依旧昏暗,映照着佛像悲悯的面容和蒲团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香灰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殿门无声开启,那道熟悉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迅速掩门,跪在奕訢身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寒意:
“王爷!居庸关……飞熊军己彻底掌控!王振彪……事败,被李复猷当众斩首!秘库硝磺……尽数焚毁!飞熊军正在关内大肆清查,戒备森严如铁桶!我们的人……折了两个……”
蒲团上,奕訢那看似疯癫抽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口中依旧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沾满污垢的手指却在冰冷的地面积灰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怨毒地划动起来。
指尖落下。
一个扭曲的、力透“灰”背的“火”字,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笔画凌厉,带着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
然而,仅仅停留了一瞬。
那只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狠狠地、反复地在那刚写下的“火”字上抹去!动作粗鲁而绝望,仿佛要将这唯一的希望连同这肮脏的地面一起抹平!灰烬扬起,沾污了他破烂的袍袖,也模糊了那个字迹,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如同他此刻心绪般的混沌污痕。
黑影低着头,不敢看那疯狂的动作,只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暴戾与绝望,在这冰冷的佛堂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