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蹬着那辆嘎吱作响的破三轮车，车斗里装着从张婶水果店收来的纸箱和两个有点磕碰的苹果，还有从其他几家小店清理垃圾换来的零碎废品。
他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准备找个地方把车斗里那袋烂桃子扔掉，刚停下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声音有点迟疑，又有点熟悉。
“李……李野？”
李野猛地转过身，巷子口站着一个年轻人，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裤子上沾着灰，是张强！他以前鬼火少年团里最铁的哥们儿，后来因为他“偷电缆”那事，被家里严令禁止来往。
李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车把，张强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是他爸妈让他来的？还是赵铁柱派他来的？他警惕地看着张强，没说话。
张强看到李野的反应，脸上有点尴尬，他挠了挠头，慢慢走过来，眼睛扫过李野脏兮兮的衣服、破旧的三轮车，还有车斗里那些纸箱和散发着腐烂味的烂桃子袋子。
他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你……你真在干这个？收破烂？”
李野心里一阵刺痛，脸上火辣辣的，被昔日一起疯玩的兄弟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比被陌生人嘲笑还难受，他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嗯，咋了？”声音带着防备。
张强走到三轮车跟前，没在意那股烂水果味，伸手摸了摸车斗里捆好的纸箱，又看了看李野脸上还没完全消退的淤青和手上的老茧、划痕。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抬起头，看着李野，声音低沉：“我……我爸妈不让我找你……说你……说你是贼……”
李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别过脸去，不想让张强看到他眼里的酸涩。他知道，在村里人眼里，他早就是“贼娃子”了。
“可我不信！”张强突然提高了声音，带着点激动，“我知道你不是！肯定是赵铁柱那王八蛋坑你的！对不对？”
李野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张强。
张强的眼神很认真，没有鄙夷，只有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张强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烦躁地说：“妈的，在家待着太没劲了！天天听我爸妈叨叨，让我去学个手艺，要么就跟他们下地。
烦死了！以前那帮人，散了，也没啥意思，”他指了指李野的三轮车，“我看你……你干这个……虽然……虽然埋汰点……但好歹是自己干，对吧？”
李野看着他，没说话，他不知道张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强见他不吭声，有点急了，往前凑了一步：“李野，咱俩……咱俩以前是兄弟吧？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我知道我爸妈拦着，我没来找你，是我不够意思！我……我给你道歉！”
他声音有点发哽，“我现在就想找点事干，不想在家混吃等死了！你……你带我一个呗？我跟你一起干！我有力气！蹬车、扛东西都行！”
李野完全愣住了，张强要跟他一起捡废品？这个以前跟他一起飙车、一起炸街、一起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强？他看着张强急切又带着点恳求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惊讶，有怀疑，也有一丝久违的暖意，但他没立刻答应。
“这活……脏，累，还被人看不起。”李野低声说，眼睛看着车斗里的烂桃子，“你也看见了。”
“我不怕！”张强立刻说，拍着胸脯，“再脏再累，也比在家窝囊着强！被人看不起？咱以前炸街的时候，被人骂得还少吗？习惯了！”他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再说了，赵铁柱那狗日的总找你麻烦是吧？咱俩一起，他多少得掂量掂量！真动起手来，我也能帮你挡两下！”
李野心里动了一下，张强说的没错，他一个人，面对赵铁柱的刁难，只能忍气吞声，如果有张强一起，至少有个照应，而且，多一个人，就能多蹬一辆车（如果陈建国同意再借一辆的话），多收一些废品，多挣点钱，给母亲买药的钱，也许能攒得更快些。
但他还是有点犹豫，张强能坚持吗？他以前可是最没耐性的，捡废品这活，枯燥又辛苦，他能受得了？别干两天又跑了，或者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真想好了？”李野看着张强的眼睛，认真地问，“这可不是飙车，没刺激，只有汗水和白眼，还得早起，得能忍。”
张强用力点头，眼神很坚定：“想好了！李野，你信我一次！我张强虽然以前混，但说话算话！我跟你干！你说咋干就咋干！绝不当逃兵！”
李野看着张强那张熟悉的脸，看着他眼里的决心，又想起以前一起疯玩的日子，虽然荒唐，但那份“兄弟”情谊是真的，他心里的那点防备和犹豫，慢慢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行！那……就一起干！”
张强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够意思！”他兴奋地搓着手，“那……咱现在干啥？这烂桃子扔哪儿？我帮你扔！”
李野指了指巷子深处的一个大垃圾堆：“扔那儿就行。”
张强二话不说，拎起那袋沉甸甸、散发着怪味的烂桃子，大步流星地走向垃圾堆，用力扔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
扔完垃圾，张强走回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李野的三轮车，又看看车斗里的纸箱和那两个苹果：“咱接下来去哪收？我帮你蹬车？”
李野摇摇头：“车就一辆，先这样。你跟着我，先去王大爷杂货铺，他那应该有点纸壳和空桶。路上看到瓶子纸壳也捡着。”
“得嘞！”张强答应得很痛快，主动推起三轮车，“走！前面带路！”
李野看着张强推车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肩膀上那副沉重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一点点。他走到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推着嘎吱作响的三轮车，走在破旧的小巷里，李野告诉张强，哪些东西能捡，大概什么价，哪些小店可以去问问，张强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
来到王大爷杂货铺门口，李野像往常一样，对坐在门口抽烟的王大爷说：“王大爷，我来收纸壳了。”
王大爷点点头，指了指墙角一堆拆开的纸箱：“喏，老样子，弄走吧。”
李野正要过去搬，张强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先抱起那堆纸箱，动作麻利地往车斗里放，“我来我来！这活力气！”他一边放一边冲王大爷咧嘴笑了笑，“大爷，谢了啊！”
王大爷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面孔小伙子，又看看李野，李野连忙说：“大爷，这是我兄弟，张强，以后跟我一起干。”
王大爷“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放好纸箱，李野又拿起靠在墙边的扫把，准备扫一扫店门口，张强一把抢过去：“我来扫！你歇着！”他拿着扫把，像模像样地把店门口散落的碎纸屑和烟头扫得干干净净。
王大爷看着张强勤快的样子，脸色和缓了些，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有点压扁的香烟盒（空壳），扔给张强：“小伙子挺勤快，这个也拿去吧，不值钱，当个搭头。”
张强接住烟盒，咧嘴一笑：“谢大爷！”
离开杂货铺，张强推着车，有点兴奋地对李野说：“嘿，这王大爷人还行啊！还给搭头！”
李野看着他那股新鲜劲儿，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也许……张强真能坚持下来？
他们又去了另外两家固定的小店，收了点东西，有张强帮忙搬搬扛扛，清理垃圾，速度快了不少，车斗很快就装满了大半。
太阳快落山了，李野看着车斗里的收获，又看看身边推着车、额头上也冒了汗的张强，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加上张强帮忙，明天能卖更多钱，他得去找陈建国说说，看能不能再借一辆三轮车给张强用，两个人，两辆车，跑的地方更多，收的东西也更多。
他指着前面一条更破旧的小路：“走，去老周那儿……旁边有条小路，咱们先把车停那儿，我去找个人。”
“找谁？”张强问。
“借咱们车的人，也是教我怎么分废品的师傅，”李野说，“得跟他说一声你来了，看能不能再借辆车。”
张强点点头：“行！听你的！”他推着沉重的三轮车，跟着李野，朝着那条小路走去。
车轮嘎吱嘎吱地响，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野看着身边这个重新回来的兄弟，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他感觉，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