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在家只待了一晚，看着母亲喝了止咳糖浆，咳嗽似乎稍微轻了一点点，又看着她吃了半片去痛片，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些，他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天刚蒙蒙亮，他就得走了，村里不能久留，他怕被债主堵上，也怕赵铁柱找麻烦，他把剩下的药小心地包好，放在母亲枕头边，又把口袋里仅剩的几毛钱（是上次卖废品剩的，买药时老板没要）塞给母亲，让她买点吃的，刘翠花拉着他的手，眼泪又下来了，反复叮嘱他千万小心，别跟人打架，别走歪路。
李野心里发酸，用力点点头，挣脱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他得回城里去，继续捡废品，挣钱，还债，给母亲买更多的药。
回到城里那片老街区，天己经大亮，他找到陈建国，推上那辆破三轮车，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捡废品，昨天给母亲买到药的事，像颗火种在他心里烧着，让他干活格外有劲，他学着陈建国教的，仔细分拣，不怕脏不怕累，汗水照样流，但他觉得值。
几天下来，他渐渐摸到点门路，知道哪些地方垃圾多，哪些时间段容易捡到好东西，他和陈建国分开行动，效率更高，他蹬着那辆破三轮，车斗里的蛇皮袋一点点装满分好类的废品，下午，他估摸着老周废品站快关门了，就蹬着沉甸甸的三轮车，嘎吱嘎吱地往废品站去。
快到废品站那条街时，他看到废品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擦得锃亮，车把上挂着个骷髅头挂饰，李野心里咯噔一下，这车他认识，是赵铁柱手下一个小混混“黄毛”的。
他硬着头皮，把三轮车蹬到废品站门口，果然，老周正点头哈腰地跟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说话，那人正是黄毛，黄毛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李野推着破三轮车过来，黄毛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老周看到李野，脸上有点为难，但还是招呼他：“来了？把东西卸下来过秤吧。”
李野把车停好，开始把车斗里的废品一样样搬下来，按分类放好：一堆绿塑料瓶（PET），一堆白塑料瓶（PET），一叠黄板纸，一叠花板纸，还有一小堆压扁的铝易拉罐。
黄毛抱着胳膊，晃悠着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那堆绿塑料瓶，阴阳怪气地说：“哟，小子，收获不小啊？几天不见，改行收破烂了？”他故意把“收破烂”三个字咬得很重。
李野没理他，低着头继续搬东西。
黄毛见他不吭声，更来劲了，他走到老周身边，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老周头，最近生意不错吧？柱哥让我来问问，这个月的‘管理费’，啥时候交啊？”
老周脸上堆着笑，连声说：“快了快了，黄毛哥，等这批货出了就交，就交！”
黄毛哼了一声，不再看老周，而是盯着李野搬下来的废品，等李野把东西都放好，老周拿起秤砣准备过秤时，黄毛突然开口了：“慢着！”
老周和李野都看向他。
黄毛指着那堆绿塑料瓶，对老周说：“老周头，你这价给的不对吧？这种破塑料瓶，现在行情不行了，哪值一毛二？顶多八分一个！”
李野猛地抬起头，看着黄毛，他知道黄毛是故意的！陈建国说过，最近PET绿瓶的价没掉！
老周脸上有点尴尬，看看黄毛，又看看李野，支吾着说：“这……黄毛哥，行情是……”
“是什么是？”黄毛打断他，眼睛一瞪，“柱哥说了，最近行情不好，收破烂的都得压压价！怎么？你老周头想抬价？”
老周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黄毛哥说多少就多少！” 他赶紧对李野说：“听见没？绿瓶八分一个！白的……白瓶也跌了，七分一个！”
李野气得浑身发抖，白的PET瓶陈建国昨天还说一毛一个！这摆明了是赵铁柱指使黄毛来压他的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
黄毛又走到那堆黄板纸旁边，用脚踢了踢：“这破纸壳，湿了吧唧的，还黄板？我看就是花板！按花板价，三毛一斤！”
老周赶紧点头：“是是是，黄毛哥说的是，湿了，算花板，算花板！”
李野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分拣好的东西，被黄毛一句话就压低了价格，血首往头上涌，他强忍着怒气，没说话，等着老周把东西称完。
老周在黄毛的监督下，开始称重。称绿塑料瓶的时候，李野紧紧盯着秤杆。秤砣压在标着“20”的小星星上，秤杆高高。老周正要报数“二十个”，黄毛突然伸手，把秤砣往“18”那个小星的位置猛地一拨！秤杆一下子沉了下去。
“十八个！数数！”黄毛蛮横地说。
李野看得清清楚楚，那堆绿瓶子，他数过，就是二十个！他再也忍不住了，指着秤砣，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不对！这秤不对！刚才秤杆还翘着！是二十个！你……你动秤砣了！”
黄毛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李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小逼崽子！你说什么？老子动秤砣？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了？敢污蔑老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老周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拉住黄毛：“黄毛哥！黄毛哥息怒！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又赶紧对李野使眼色，压低声音呵斥：“李野！闭嘴！别胡说八道！黄毛哥说多少就是多少！”
李野看着黄毛凶神恶煞的脸，又看看老周那惊恐求饶的样子，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跟黄毛硬顶，只会挨揍，说不定连废品都卖不掉，他想起母亲蜡黄的脸，想起她拉着自己的手叫“好孩子”，想起自己还欠着债……他不能冲动，不能惹事。
他死死咬着牙，牙根都咬酸了，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他把头深深低下，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面，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黄毛哥……我看错了……”
黄毛这才哼了一声，放下袖子，指着李野的鼻子骂道：“算你识相！再敢瞎逼逼，老子打断你的腿！滚一边去！”
老周赶紧把剩下的东西称完，价格都按黄毛说的压低了，算完账，老周把一堆零钱塞到李野手里，比平时少了一大截，李野攥着那点钱，感觉像攥着一块冰，又冷又硬。
黄毛看李野接了钱，得意地哼着小曲，跨上他那辆锃亮的摩托车，轰的一声，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扬长而去。
李野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钱，这点钱，连给母亲买一瓶止咳糖浆都不够！他辛辛苦苦流了一天汗，分拣得那么仔细，结果被赵铁柱的人一句话，就抢走了大半！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心，烧得他眼睛发红。
他恨不得冲上去跟黄毛拼命！但他知道，他不能，他现在打不过黄毛，更惹不起赵铁柱。
他默默地把空蛇皮袋扔进车斗，推起那辆破三轮车，嘎吱嘎吱地离开了废品站，老周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头也没回。
他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天快黑了，晚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他口袋里那点钱，只够买两个最便宜的馒头，他想起母亲喝了药后稍微舒展一点的眉头，心里像被刀扎一样难受，赵铁柱！又是赵铁柱！像一块甩不掉的烂泥，死死地粘着他，不让他好过！
他该怎么办？硬拼？不行。躲？能躲到哪里去？他还要捡废品，还要挣钱，就绕不开老周废品站，就躲不开赵铁柱的势力范围。
他蹬着沉重的脚踏板，每一下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自己的心上，汗水干了，留下冰冷的盐渍，贴在皮肤上，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还有比以往更沉重的憋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