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
傲来城的晨雾总带着股铁匠铺特有的味道——铁锈、煤烟,还有淬铁水蒸发后留下的、淡淡的矿物腥气。
唐时语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铁匠铺门口时,正看见唐舞麟蹲在门槛上,用块破布打磨他那柄小铁锤。
锤头的毛刺被磨得光滑,在雾里泛着冷硬的光,像他眼底藏不住的期待。
“走了。”唐时语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她的深蓝色长发用根麻绳随便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了点昨晚帮养父修补风箱时蹭到的煤灰,倒让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显得更亮了些。
帆布包里装着三件东西:养父母连夜烙的麦饼、唐舞麟视若珍宝的敲铁记谱(邙天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能听懂金属“说话”的密码),还有那封烫金的邀请函。信封边角被唐时语反复得有些发皱,“随行亲属名额:两名”那行小字,像枚细针,总在她指尖不经意划过的时候,轻轻刺一下。
“哥,你的锤子。”她弯腰捡起唐舞麟随手扔在地上的锤柄,木头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汗渍,被得油光锃亮。这柄小铁锤原是养父打铁时垫脚用的废铁,被唐舞麟央求着锻造成了迷你版的锻造锤,锤头比拳头还小,却被他磨得比铜镜还亮。
唐舞麟“哎”了一声,慌忙把锤子别回腰后,手忙脚乱地背上自己的布包。他的包比唐时语的鼓囊得多,里面塞满了给爹娘带的草药(他听人说东海城的海风伤关节),还有几块他攒了半年的星纹铁边角料——那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宝贝,说要送给可能遇到的锻造大师看看。
“时语,你说……中央殿的地板是不是用玄铁铺的?”唐舞麟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邙天老师说,顶级的锻造师一跺脚,玄铁都会跟着颤。”
唐时语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雾中的码头。
几艘挂着魂导引擎的货船正在升帆,淡蓝色的魂力光纹在船舷上流转,像贴在木头上的萤火虫。“玄铁密度大,铺地板会沉。”她顿了顿,补充道,“大概率是黑曜石混了金属粉末,抗压,还能传导魂力。”
唐舞麟挠挠头,没听懂,但觉得妹妹说得肯定有道理,嘿嘿笑了两声:“还是你懂。”
琅玥站在码头上,眼圈有点红。
她把一个油纸包塞进唐时语手里,里面是刚炒的南瓜子,是唐时语小时候最爱吃的零嘴。“到了东海城,别总闷着头想事情,多跟人说说话。”她拉着唐时语的手,指尖抚过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哭,连被铁屑烫到都只是抿紧嘴,可此刻,琅玥却摸到她指尖微微发颤。
“娘,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唐舞麟挺起小胸脯,像只护崽的小兽,“谁敢欺负她,我一锤子……”
“敲他膝盖。”唐时语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那里是魂师魂力循环的薄弱节点,不用太大劲就能让他站不稳。”
唐孜然“咳”了一声,把两张船票塞给唐舞麟:“别瞎说。到了东海城,好好跟着你妹妹,测评要是过了,进了好学院,别忘了给家里写信。”他看着两个孩子,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双常年握锤的手,此刻正用力绞着衣角。
船笛声悠长地划破晨雾,带着金属的震颤。唐时语转身踏上跳板时,忽然被唐舞麟拽住了衣角。
她回头,看见哥哥手里攥着那块最大的星纹铁边角料,塞到她手心:“这个给你,要是测评的时候需要展示武魂,你用蓝银草裹着它,能显出韧性。”
星纹铁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唐时语捏紧那块不规则的金属,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纹路——那是唐舞麟用小锤子一点一点敲出来的,说是能让金属“呼吸”。
她没说话,只是把边角料塞进帆布包最里层,那里还放着她偷偷给哥哥做的东西:一个用蓝银草纤维编织的指套,里面衬了层软皮,能防锻造时被烫伤。
船舷离地面越来越远,唐舞麟趴在栏杆上,使劲朝码头挥手,喊着“爹!娘!我们会回来的!”。
唐时语站在他身后,看着傲来城的轮廓渐渐被雾吞没,铁匠铺的烟囱还在冒着淡青色的烟,像根细细的线,一头拴着家,一头拴着她的帆布包。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过来,掀起她深蓝色的长发。唐时语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目光落在远处翻滚的浪花上。
那些白色的泡沫聚了又散,像极了她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的念头:东海城的武魂测评会用什么仪器?
双生武魂会不会被当成异类?
还有……唐舞麟的武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觉醒?
她忽然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甲板上,旁边紧挨着唐舞麟的影子。两个影子被船舷的栏杆切成两半,却依然紧紧靠在一起,像他们攥在一块儿的手。
内河船行得慢,像只慢吞吞的水龟。
唐时语选了个靠窗的角落,把帆布包垫在屁股底下,就开始了她的“观察模式”——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说白了,就是发呆时顺便把周围的人和事拆解分析一遍。
斜对面坐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枚三阶魂导器徽章,手指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每隔一刻钟就会摸一次徽章,说话时总爱往自己这边瞟,眼神里带着探究。
唐时语分析:要么是认出了她的发色(蓝银草武魂觉醒者常有特殊发色),要么是觉得她和唐舞麟的穿着与这趟“新星专列”格格不入。
后排两个穿学院制服的少年在争论魂技配比,一个说强攻系必须堆爆发力,一个说控制系才是王道。唐时语听得眼皮打架——这种没数据支撑的空谈,比养父打铁时的噪音还让人犯困。
首到其中一个少年提到“蓝银草武魂是废武魂”,她才微微抬了抬眼。
“不一定。”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少年都停了嘴。
锦袍男人也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唐时语指尖在窗沿上画着圈,圈出的弧度像极了蓝银草缠绕的轨迹:“蓝银草的纤维密度是普通植物的37倍,魂力传导效率比藤蔓类武魂高11%,如果编织成菱形网格结构,抗撕裂强度能提升至原来的2.3倍。用来做控制系,比大多数兽武魂更省魂力。”
她语速平稳,像在念一本魂师图鉴,说完就低下头,继续研究窗台上凝结的水珠——那些水珠顺着玻璃的纹路滑落,形成的轨迹和蓝银草的生长脉络惊人地相似。
两个少年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锦袍男人却笑了,抚着玉扳指:“小姑娘对武魂研究得很透彻啊。不知师承哪位大师?”
唐时语没抬头:“自己看的。”
“哦?”锦袍男人来了兴趣,身体前倾了些,“那你觉得,双生武魂该怎么修炼?是专精其一,还是两者兼顾?”
唐舞麟刚从甲板上吹完风回来,听见这话,立刻瞪圆了眼睛,紧张地看向妹妹。他知道妹妹的秘密,也知道这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外人。
唐时语却很平静,指尖戳破了一颗水珠:“看协同性。比如蓝银草和柔骨兔,控制与敏攻的组合,最优解是7:3分配魂力,控制铺场,敏攻补刀,效率最高。”她说得像在解一道算术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己经把武魂种类说了出来。
锦袍男人的眼睛亮了:“你是……双生武魂?”
唐时语这才反应过来,抿紧嘴不再说话,只是把帆布包往怀里抱了抱。
唐舞麟赶紧打圆场:“我妹妹她……她胡扯的,她看书看入迷了。”他挠着头,嘿嘿笑着,试图把话题岔开,“先生,您知道东海城的锻造师协会在哪儿吗?我想找大师看看我这块铁……”
锦袍男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看着唐舞麟递过来的星纹铁边角料,眉头微挑:“这是星纹铁?你这年纪,能敲出这种纹路?”
“是我自己瞎敲的。”唐舞麟有点不好意思,“邙天老师说,顺着金属的脾气敲,它就会听话。”
“邙天?”锦袍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是那个脾气暴躁的?”
唐舞麟眼睛一亮:“您认识我老师?”
“算不上认识,”锦袍男人摇摇头,“只是听说过他的事迹。他锻造的‘破妄锤’,能敲碎万年魂兽的魂核,可惜后来……”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唐舞麟的肩膀,“好好学,有这股劲,将来能成大器。”
船行至半途,忽然颠簸起来。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原本平静的河面掀起波浪,几只黑色的水鸟尖叫着掠过船帆。
“是风暴魂兽!”有乘客惊呼起来,“是铁翼苍鹰,千年!群体出没!”
唐时语立刻站起身,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她扶着栏杆,快速扫视天空——七只铁翼苍鹰,呈品字形俯冲,目标是船尾的魂导引擎。
它们的翅膀泛着金属光泽,显然是金属性魂兽,对魂力波动极其敏感。
“哥,蹲下。”她低声说,同时右手微动,深蓝色的蓝银草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出,像几条灵活的蛇,缠上了旁边的立柱。
“它们怕火!”有魂师释放出火系魂技,橘红色的火焰在船头炸开,逼退了最前面的两只苍鹰。但更多的苍鹰俯冲下来,铁爪抓在船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唐时语的瞳孔微微收缩,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她的蓝银草还很弱小,只能发挥基础的控制作用,但足够了。
她分出七根草叶,像七根细针,精准地缠向苍鹰的翅膀关节——那里是它们魂力循环的薄弱点,只要稍稍施加压力,就能让它们失去平衡。
“嘶啦——”第一只苍鹰的翅膀被缠住,发出一声尖啸,失去平衡撞在船舷上。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锦袍男人看得目瞪口呆。他本想出手,却没想到这个看似沉默的小姑娘,操控武魂的手法如此精准,每一次缠绕都恰到好处,既不会伤到魂命,又能有效阻止它们的攻击。
那草叶的角度、力度,仿佛经过千百次计算。
“这控制……”他喃喃道,“比有些二环魂师还精妙。”
唐舞麟站在妹妹身后,紧紧攥着小铁锤。他没有武魂,帮不上忙,只能用身体护住妹妹的后背,警惕地看着西周。当一只漏网的苍鹰俯冲下来时,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用后背挡住了那锋利的铁爪。
“哥!”唐时语脸色一变,左手瞬间浮现出银白色的柔骨兔虚影,速度陡然提升,一脚踹在苍鹰的腹部。那只苍鹰哀鸣一声,被踹飞出去。
唐舞麟后背的衣服被划破,渗出血迹。他却咧嘴一笑:“我没事,皮糙肉厚。”
唐时语没说话,只是用蓝银草快速地缠住他的伤口,草叶上的银色霜纹亮起,散发出淡淡的清凉感,暂时止住了血。
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像刚才操控草叶时那般从容。
“你这柔骨兔……”锦袍男人看着那道银白色的虚影,眼神变得无比震惊,“是变异的?还带着精神力波动?”
唐时语没理他,只是扶着唐舞麟坐下,用麦饼堵住他想说话的嘴:“吃你的。”
风暴很快过去,铁翼苍鹰被赶跑了。船长安抚着乘客,魂师们则在议论刚才的惊险。
唐时语重新坐回角落,却没再看窗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情急之下,她同时动用了双生武魂,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被那个锦袍男人看见了。
“他会不会告诉别人?”唐舞麟小声问,嘴里还塞着麦饼。
“大概率不会。”唐时语分析道,“他眼神闪烁,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不会多管闲事。而且,他刚才看你的铁时,眼里有欣赏,不是坏人。”
唐舞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给,刚才在甲板上买的糖糕,你爱吃的。”
糖糕还带着余温,甜香混着麦饼的味道,钻进唐时语的鼻子里。她捏着那块糖糕,忽然觉得刚才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锦袍男人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平息的河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刚才确实没看错,那女孩的蓝银草带着金属传导性,柔骨兔附精神干扰,这种组合,简首是为战场而生。更难得的是她的冷静和判断力,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清晰的战术思维……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东海城这次,怕是要出两个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