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指死死扣住操作台边缘，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喉结滚动两下，才颤巍巍地指着监控屏幕继续道："《吴越春秋》载，西施浣纱时，鱼见其影而沉。"军用手电筒的光束在电子屏上晃动，将画面里的每一处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镜中女子赤足立于溪畔，青石板缝隙里摇曳的水草，竟真如古籍所述，叶片呈羽状分裂，在水流冲击下舒展成蝶翼形状；石滩上散落的鹅卵石带着天然的赭红色纹路，与绍兴出土的战国时期苎萝溪河床标本完全一致。
林深感觉掌心的伤口又开始发烫，淡青色的浣纱图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盯着监控画面，看着镜中女子抬手轻抖薄纱，溪水竟泛起七重涟漪，这与《越绝书》中"西施浣纱，水波七叠"的记载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当女子转身时，发间银簪折射的光斑，恰好落在溪底一块凸起的青石上，而那石头的形状，竟与他们三日前在苎萝山遗址发现的"沉鱼石"拓片如出一辙。
"这不可能..."林深的低语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但传入耳中的并非刺耳的蜂鸣，而是一段清冷的古琴曲。空灵的泛音透过展厅喇叭缓缓流淌，正是徐元白传谱的《西施咏》。勾挑抹剔间，散音如寒泉击石，泛音似流云出岫，按音则带着缠绵的震颤，恰似浣纱女子被风吹散的叹息。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踉跄着扑向报警装置，却发现所有按钮都在发出幽蓝的光，根本无法按下。古琴声越来越清晰，第七段"越女采莲秋水畔"的旋律响起时，展厅所有展柜的玻璃突然蒙上白雾。林深惊恐地看见，那些雾气正在凝结形轮廓——梳着堕马髻的女子们手持团扇，在雾气中翩翩起舞，她们的裙裾扫过展柜，竟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古琴曲进入高潮部分，泛音如珠落玉盘。镜中女子突然抬头，对着监控镜头露出微笑。林深感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分明看见，女子耳后的朱砂痣，与《会稽郡志》中记载的西施特征完全一致。更可怕的是，随着琴声的推进，镜中的苎萝溪开始漫出镜面，青苔斑驳的石块、带着晨露的水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展厅地板上生长。
陈默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缠绕的辟邪红绳："快！堵住耳朵！这曲子..."话音未落，红绳突然自燃，灰烬飘落在地，竟组成了"沉鱼"二字。古琴曲的泛音达到最高亢处，展厅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唯有那面铜镜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林深听见陈默压抑的抽气声，还有无数丝绸摩擦的窸窣响动——仿佛有无数身着华服的女子，正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
古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林深踉跄着扶住展柜，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挂着的家传墨玉佩正隔着棉质衬衫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玉佩表面雕刻的螭龙纹路硌得生疼，却比掌心伤口的刺痛更真实——那道月牙形伤口不知何时己凝结成诡异的青黑色，与蔓延至锁骨的淡青色浣纱图连成一片。
展厅应急灯亮起幽绿的光，陈默的惊呼声从监控台传来。林深抬头望去，镜中苎萝溪的水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化作暗青铜色的镜面。原本持纱而立的女子裙摆还保持着飘动的姿态，却突然变得透明如琉璃，腕间那枚白玉珏的轮廓在虚空中愈发清晰。林深瞳孔骤缩——玉珏边缘缺了个月牙形豁口，与他墨玉佩内侧的凹槽形状完全吻合。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浸过水的丝绸裹住西肢。林深想后退，却发现皮鞋像被无形胶水黏在地板上。镜中女子唇角扬起最后的弧度，缺角玉珏迸发出乳白色光晕，与他胸口的墨玉佩遥相呼应。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发出类似古钟震颤的嗡鸣，陈列室里的瓷器同时泛起细密裂纹。
“别碰！”陈默的警告被刺耳的碎裂声淹没。林深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抬手，墨玉佩不知何时己滑出衣领，温润的黑色表面浮现出与镜中如出一辙的浣纱图。缺角玉珏的光晕化作锁链状的光线，穿过镜面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凉触感混着青苔气息渗入皮肤。他听见骨骼错位般的“咔咔”声从胸腔传来，墨玉佩的凹槽正在自动变形，与虚空中的玉珏缺口严丝合缝。
更骇人的变化在身后悄然发生——被古琴曲催生的水草与石块开始逆向生长，青苔覆盖的鹅卵石从地板下凸起，苎萝溪的溪水倒流回镜面。当玉珏与玉佩即将完全契合时，林深的倒影在镜中扭曲成陌生的轮廓，他看见自己身着春秋战国时期的玄色深衣，腰间悬着的正是那枚完整的玉珏。
“咔嗒”轻响穿透混乱的时空。林深感觉有什么东西嵌入心脏，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陈默的惊叫、玻璃碎裂声、文物警报的蜂鸣同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流水声与若有若无的捣衣声。他低头，掌心的青黑色纹路己蔓延至脖颈，而胸口的墨玉佩彻底消失，只留下与镜中玉珏形状相同的淡青色印记，在皮肤上缓缓脉动，宛如一颗沉睡千年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