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钮处迸发的强光像被囚禁千年的闪电，刺目的青白瞬间吞没整个修复室。林深本能地抬手遮挡，防护手套却在接触光线的刹那泛起焦痕，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他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工作台，显微镜的载玻片哗啦啦坠地，在强光中迸溅出细碎的彩虹。
耳鸣声中，铜镜发出的嗡鸣化作高频尖啸，震得恒温恒湿箱的玻璃门上凝出细密水珠。林深眯起眼睛，透过指缝看见那些附着千年的青锈正在诡异地蠕动——孔雀蓝的锈层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剥落。铜绿化作青烟升腾，在天花板聚成盘旋的龙形，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硫磺味，仿佛青铜器正在经历某种超自然的淬炼。
当最后一抹锈迹消失，铜镜表面泛起流动的银辉，那是历经三千年仍未黯淡的汞齐面。林深的呼吸骤然停滞——镜中本该映出修复室冷白灯光、摆满工具的工作台，以及他沾满铜锈的白大褂，此刻却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晃动的水光，波纹中倒映着细密的雨丝，还有半截垂落的乌发，发间银铃沾着晶莹的水珠。
“不可能...”林深的呢喃被突然响起的雷声碾碎。镜面的水纹突然剧烈翻涌，仿佛有重物坠入深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开始扭曲变形，白大褂的轮廓逐渐化作广袖襦裙，垂落的双手浮现出淡青色的刺青——那是他在吴王死士耳后见过的蛇形图腾。镜中景象与现实产生诡异的重叠，他甚至能感觉到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混着艾草与血腥的气息。
修复室的温度骤降，林深的睫毛凝上白霜。镜中的水纹突然分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少女的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嘴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伸出的手指触碰到镜面，林深的手背同一位置突然传来灼痛，浮现出与少女指甲形状相同的红痕。
“接住！”镜中传来空灵的越语，少女奋力抛出一物。林深下意识抬手，掌心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当他再次看向铜镜，镜面己恢复平静，唯有镜钮缝隙中渗出暗红液体，在汞齐面上蜿蜒成古怪的符咒，与他三日前在古籍残页上见过的祭祀铭文完全吻合。
梅雨时节的水汽凝结在玻璃展柜上，林深呵出的白雾与镜面的冷凝水交织，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他伸手擦拭，指腹触到冰凉的亚克力材质，却惊觉镜中倒影竟未随之晃动——溪水潺潺流淌的画面仍在继续，身着粗麻布襦裙的女子跪坐在鹅卵石滩上，乌发用竹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沾着水渍的脸颊旁。
女子小臂没入青碧的溪水中，腕间银镯碰撞出清越声响。她手中捣衣杵每一次起落，溅起的水花便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惊起的涟漪如蛛网般扩散，将倒映的天光搅成流动的碎金。林深的呼吸停滞在胸腔——那襦裙的剪裁严循交领右衽制式，腰间悬着的青铜削刀虽蒙着薄锈，刀柄处的云雷纹却与馆藏文物分毫不差。
当女子抬手捋发，竹簪上的珠串轻晃，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修复室墙上悬挂的《西施浣纱图》宋摹本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画中仕女的广袖无风自动，连鬓边斜插的木兰簪角度都与镜中女子完全一致。两个时空的画面在水雾氤氲中逐渐重叠，展柜里的玻璃仿佛成了联结古今的介质。
更诡异的现象接踵而至。镜中女子侧头的瞬间，宋摹本上的颜料竟泛起油润的光泽，原本平面的衣褶突然有了立体感，裙裾扬起的角度与溪水的波纹形成完美呼应。林深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工作台，却见修复工具包中的战国青铜镜残片开始发烫，碎片上蟠螭纹的轮廓与镜中女子襦裙暗纹逐渐重合。
女子突然停下动作，墨色瞳孔首首望向镜面深处。林深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前拽，展柜的玻璃表面泛起细密的涟漪，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水面。当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触碰到镜面，修复室的温度骤降，林深的袖口结出冰晶，而墙上的宋摹本竟渗出暗红水渍，沿着仕女的裙摆蜿蜒成溪流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