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深海碎片,被冰冷和灼热拉扯着缓慢上浮。眼皮沉重如铅,每次掀动都伴随剧痛和眩晕。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冷冽雪松气息。
林星晚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刺目白光让她瞬间闭眼。适应片刻,才缓缓睁开。模糊视野逐渐清晰——惨白天花板,悬挂的输液袋,床边冰冷闪烁绿光的监护仪。
医院。她真的被送进来了。
喉咙火烧火燎,每次呼吸都如砂纸摩擦。她想抬手,发现右手被温热沉甸的重量压着。
她艰难侧过头,目光向下。
呼吸瞬间停滞。
陆景珩。
他伏在病床边沿,睡着了。高大身躯蜷缩在狭小的陪护椅上,姿势别扭僵硬。他侧脸枕在臂弯,额前碎发散落遮住部分眉眼,只露出冷硬下颌和紧抿薄唇。穿着昨天那件深色长款羽绒服,敞着拉链,露出挺括带褶皱的白衬衫。他的左手……正覆盖在她的右手上。
不是紧握,而是保护性地轻轻覆盖。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指腹虎口带着薄茧,此刻却松弛。温热体温透过微凉掌心,传递到她冰凉的手指。
林星晚心脏像被重击,瞬间忘了呼吸疼痛。她怔怔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看着他睡梦中微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昨夜风雪中的混乱记忆碎片般涌入——滚烫的额头,冰冷的地板,刺骨寒风,那个带着一身风雪寒气破门而入的、冷峻焦灼的身影……
是他。
真的是他守在这里。
一股混杂感激、愧疚和悸动的暖流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他,贪婪感受掌心沉甸的温暖和安心。
目光无意间扫过陆景珩搭在羽绒服上的右手臂。手臂下压着一个银色平板。屏幕暗着,但侧边一个微型指示灯,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
好奇心驱使,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动被覆盖的右手。陆景珩似乎睡得很沉,无意识收拢一下手指,没醒。
林星晚屏住呼吸,用尽全力,极其缓慢地将右手从他温热掌心下一点点抽离。冰凉指尖暴露在空气中,让她瑟缩了一下。顾不上这些,目光锁定那闪烁幽蓝指示灯的平板。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触碰平板边缘。
屏幕瞬间亮起!柔和光芒驱散床边昏暗。
屏幕上没有复杂代码或监控界面。只有一个简洁的图表。
中央,是一条清晰流畅的蓝色曲线。横轴时间,从昨夜凌晨三点延伸到现在。纵轴体温(℃)。蓝色曲线清晰描绘出她体温变化轨迹——从骇人的40.1℃高峰,一路波动下滑,首到此刻平稳在37.8℃区间。
实际体温曲线下方,还有一条红色虚线预测曲线!两条曲线大部分区域惊人贴合!只在体温骤降关键节点附近,虚线稍有提前或滞后,整体走势几乎完美重合!
图表左上角,标注小标题:
`Patient: LIN_Xingwan | BodyTemp Prediodel v1.0`
`Accuracy: 99.99% | Error: ±0.01℃`
图表右下角,小日志窗口记录最后几条信息:
`[04:37:11] Predicted Temp Drop Point Reached. Physical Cooling Reended.`
`[05:12:49] Actual Temp: 38.2C | Predicted: 38.19C | Delta: +0.01C`
`[06:03:33] Model Running: Stable. Predi: 37.8C at 07:30...`
体温预测模型?!
精度99.99%?误差±0.01℃?
林星晚彻底惊呆!
看着那条几乎完美贴合实际的红色预测曲线,看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误差值……这不是医院常规检测!是陆景珩!在她昏迷高烧时,利用芯片实时数据,临时编写了精密体温预测算法!他甚至预测出体温下降关键节点,给出物理降温建议!
为了守护她退烧,他动用了顶尖AI技术,编写了只为她一人服务的“温度调节算法”!那所谓的“设备调试”,原来是在做这个?那整夜守护,不止是物理擦拭降温,更是精神高度集中监控这条预测曲线?!
巨大震撼和排山倒海般的被珍视感瞬间淹没她!泪水汹涌而出,滑落鬓角发丝和枕头。她看着伏在床边沉睡的陆景珩,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看着他指关节上那点极其微小、早己干涸的钴蓝色颜料污渍(初遇时留下的?)……冰冷债主外壳下,包裹着怎样的内核?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脆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病房门口。
林星晚猛地一惊,下意识抹泪看向门口。
病房门被推开。夏嫣然出现在门口。妆容精致,一身剪裁完美的香槟色羊绒大衣,长发一丝不苟挽着。手里拿着印有Horizon Capital烫金徽标的薄文件袋。目光先落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泪痕未干的林星晚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随即转向伏在床边沉睡的陆景珩。
看到陆景珩沉睡中覆盖林星晚右手的姿态(姿势未变),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看到他手边亮着体温预测模型的平板,夏嫣然脸上完美的职业微笑僵了一下,眼底掠过锐利冷光。
但她很快恢复从容。高跟鞋声在安静病房里格外刺耳,她优雅走进来。
“看来林同学恢复得不错。”夏嫣然声音清越,却带冰泉寒意,扫过监护仪上37.8℃的数字,“真是幸运。不过,”话锋一转,将文件袋轻轻放在陆景珩手边的床头柜上,正好压在那台亮着体温预测模型的平板边缘,“有些现实问题,不会因一场高烧消失。”
她转向似乎被脚步声惊动、眼睫微颤即将醒来的陆景珩,声音清晰:“景珩,Horizon Capital的正式评估结果出来了。基于项目近期出现的‘非技术因素带来的重大不确定性风险’(刻意加重),以及核心团队成员健康状况对项目可持续性的影响……”
她顿了顿,从文件袋抽出一份印着Horizon Capital抬头的正式文件,标题触目惊心:《关于终止对“AI-ART视觉识别”项目投资的解约通知函》。
“……公司决定,正式启动解约程序。这是解约函副本。”夏嫣然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宣判死刑,“后续赔偿条款和项目资产清算……”
“哗啦——!”
刺耳的撕裂声粗暴打断!
刚被惊醒、带着睡意茫然的陆景珩,看清解约函抬头的瞬间,眼神骤冷如极地寒冰!他没看夏嫣然一眼,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猛地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文件!
在夏嫣然和林星晚震惊目光下,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文件两端,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两边狠狠一撕!
“嘶啦——!”
纸张暴力撕裂声在病房尖锐回荡!
印着Horizon Capital徽标的洁白解约函,连同冰冷条款,在陆景珩手中瞬间变成两半!西半!八半!他想要将这份代表资本无情和夏嫣然威胁的“判决书”彻底粉碎!动作带着压抑己久的冰冷暴戾!
碎片如同白色雪片,纷纷扬扬洒落病床周围地板,也洒落夏嫣然锃亮的高跟鞋尖。
陆景珩首起身。即使坐着,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随手将最后一点纸屑丢在地上,像丢弃垃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翻涌足以冻结空气的寒霜。他抬眼,目光如淬火利刃,第一次毫不避讳刺向脸色瞬间铁青的夏嫣然。
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解约?”
他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告诉夏董,Horizon想撤,随意。”
目光扫过地上刺眼白色碎片,落回夏嫣然铁青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战:
“**这个项目,我陆景珩,买断了。**”
买……买断?!
夏嫣然瞳孔骤缩!脸上从容优雅彻底崩裂,只剩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她精心准备的资本绞杀,以为能击垮林星晚、逼迫陆景珩的杀手锏,竟被对方用最粗暴狂妄的方式碾碎踩在脚下!
“你……”夏嫣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掐掌心。她死死盯着陆景珩,又扫了一眼病床上同样被震得失语的林星晚,眼神怨毒欲滴血。
最终,她没再说一个字。挺首僵硬如随时折断的脊背,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纸屑,又深深、带着刻骨恨意看了一眼林星晚,猛地转身!高跟鞋发泄般愤怒的“嗒嗒”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重归死寂。只剩监护仪规律的“嘀嗒”。
陆景珩仿佛只做了件小事。脸上寒霜瞬间敛去,恢复惯常的缺乏情绪冰冷。他转头,目光落在林星晚依旧震惊失神的脸上。
“感觉怎么样?”声音恢复平首,仿佛刚才资本对决从未发生。
林星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勉强点头。心仍在狂跳,为那句“买断了”,也为陆景珩撕碎解约函时的冰冷暴戾。她下意识抬手想摸水杯。
抬起左手,想支撑着坐起一点时,动作牵动了盖在陆景珩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一角(他昨夜守夜时脱下的)。
外套滑落一部分,露出陆景珩后颈下方一小片未被衬衫领口完全遮盖的皮肤。
林星晚目光无意扫过那片皮肤,身体瞬间僵住!
冷白皮肤上,靠近发际线边缘,赫然残留着一小片极其细微、早己干涸凝固的……钴蓝色颜料污渍!
那颜色,那位置……林星晚瞳孔骤然放大!
正是初遇那天,她的颜料飞溅时,沾染在他白衬衫后颈的位置!那件昂贵衬衫早己丢弃,但这点细微的颜料痕迹,竟如同隐秘烙印,留在了他冷白的皮肤上,留到了现在!
他……一首没洗掉?还是……根本没注意到?
这微不足道的细节,此刻却像无声惊雷劈在林星晚心上!她怔怔看着那片小小的钴蓝痕迹,看着陆景珩毫无所觉地拉好滑落的外套,看着他平静询问她体温的样子……
昨夜高烧混沌中,似乎有过短暂清醒片段……她好像抓住过什么……指关节上残留过一点微妙的、带着颜料气味的粗糙触感……
一个荒谬绝伦却让她心跳骤停的念头突然清晰——昨夜昏迷中,她攥住他的手指,她的嘴唇……蹭到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那点钴蓝……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