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歌剧院的贝壳顶在夕阳里熔成一片金红，海风卷着咸腥气灌进后台通道，吹得林小满手里那沓场记单哗啦作响。
“收音组最后确认！苏晴的麦别夹太紧，她等下要甩头！”林小满捏着对讲机吼，汗湿的刘海粘在额角。角落里，周野正把最后一个煎饼箱子摞上小推车，动作有点滞涩，腰绷得像块钢板。林小满眼角瞥见他扶着推车缓了口气，护腰绷带边缘的樱花刺绣被汗水晕开一点粉。
“腰不行就歇着，”她走过去，把冰镇矿泉水按在他后颈，“逞什么能？”
冰得周野一激灵，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苏晴第一次开个唱，煎饼摊得支棱起来。”他拍了拍推车上“野哥煎饼”的招牌，红漆字在澳洲的夕阳下亮得晃眼。
通道那头突然炸开一片尖叫。苏晴被妆造团队簇拥着走过来，雪白羽毛裙摆拂过水泥地，像朵飘移的云。她冲这边眨眨眼，指尖划过空气做了个“加油”手势，林小满手里的场记板差点没拿稳——这丫头哪还是城中村奶茶店老板娘，分明是只待振翅的白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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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院的弧形舞台伸向深蓝海面，几千个座位渐次沉入昏暗，只留一道追光钉在苏晴身上。林小满猫在侧幕条后面，监视器屏幕亮得刺眼。
前奏是段清泠的吉他拨弦。苏晴闭着眼，睫毛在追光里投下小片阴影。
“老槐树影爬过斑驳的墙…”第一句出来，林小满后颈的汗毛立起来了。这不是彩排时那个空灵版，嗓音里掺了砂，刮得人心头发涩。镜头切到观众席特写，有人开始掏纸巾。
陆沉坐在第五排正中，西装革履，指间夹着未点燃的雪茄。当苏晴唱到“推土机的轰鸣碾碎旧时光”时，林小满清楚看见他抬手，指节蹭过眼角，又迅速放下。雪茄被他无意识掰成了两截。
高潮段吉他声陡然激烈。苏晴攥紧话筒架，指节发白：“他们说新楼万丈光！可谁记得槐花香——”尾音劈出个裂痕，像摔碎的瓷。台下死寂一瞬，掌声猛地炸开，海啸般撞在歌剧院的穹顶上。
林小满眼眶发烫，低头在监视器边框上狠狠蹭了下。再抬眼时，呼吸一滞。
追光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赤脚，赭石色皮肤，满头细辫缀着彩色羽毛和贝壳。他抱着个敦实的木筒，盘腿坐在苏晴影子里。土著歌手吉米，林小满脑子里蹦出资料卡——主办方提过一嘴的“惊喜嘉宾”。
苏晴显然也懵了。吉米却咧嘴一笑，布满皱纹的手掌拍上木筒。
“咚…咚…咚…”
沉浑的节奏从木筒里滚出来，海浪般托起苏晴摇摇欲坠的高音。吉米喉咙里涌出低吟，像风掠过荒原，又像沙砾在陶罐里翻滚。没有乐谱，没有排练，两股声音在追光里绞缠攀升。苏晴的羽毛裙摆随节奏旋开，吉米辫子上的贝壳折射碎光，古老与现代在即兴的湍流里撞出火星。
场下疯了。有人站起，有人跺脚，声浪几乎掀翻贝壳顶。
“我操！”耳麦里导播在咆哮，“摇臂给全景！这特么首播神场面！”
林小满攥着对讲机的手全是汗，余光扫见周野。他不知何时摸到了舞台侧下方阴影里，煎饼车支开了半边，鏊子幽幽反着光。他仰头望着台上交错的声浪，护腰绷带边缘的樱花刺绣在暗处洇开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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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通道塞满了庆贺的香槟和尖叫。苏晴陷在一堆话筒里，羽毛裙被挤得变形。吉米倒自在，盘腿坐在音响箱上啃周野刚递过去的煎饼，酱汁沾了满手。
“这个，脆边！”吉米竖起油乎乎的大拇指，用生硬的中文蹦词，“像…歌里的…老墙皮！”周围哄笑，苏晴趁机拽着林小满和周野挤出人堆。
煎饼车成了临时避难所。三人缩在歌剧院庞大的基座阴影下，海风卷着碎浪扑上堤岸。苏晴扒下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石砖上，长长舒了口气。
“喏，”周野把保温杯推过去，“胖婶寄的胖大海。”
苏晴灌了一大口，被烫得首吐舌头：“值了！吉米那几声鼓，魂儿都给我震回来了！”她忽然压低声音，“陆沉刚让助理送了花…夹着张名片。”一张烫金黑卡被丢在煎饼车台面上，“说想聊聊‘城中村星光’版权开发。”
林小满嗤笑：“资本家的嗅觉比狗都灵。”指尖戳了戳那张名片，“闪视刚被咱揭了算法黑幕，这就想洗白贴金了？”
周野没碰名片，只把鏊子上最后一点面渣刮干净。铁铲刮过铸铁的锐响里，他手机震了。掏出来看了眼屏幕，眉头倏地拧紧。
“谁啊？”苏晴凑过去。
周野把手机转过来。是条国内陌生号码的短信，言简意赅：“周教练，海城青少年反霸凌格斗营聘书己发邮箱。孩子们需要您。”
海浪声突然变得很响。周野盯着那行字，指腹无意识着护腰绷带边缘。林小满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还有绷带下方被汗水反复浸泡、边缘己经起毛的布料——那底下藏着条蜈蚣似的旧疤，曾经断送了他的职业格斗路。
“想去？”林小满轻声问。
周野熄了屏幕。光从他脸上褪去，只剩身后歌剧院流淌的轮廓灯，在他瞳孔里投下破碎的光斑。“教小孩挨打？”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弧度，“别误人子弟了。”
苏晴突然把保温杯往车板上一墩！“周野你怂个屁！”她声音还带着演唱后的沙哑，“当年要不是你在巷子里替那帮学生挨钢管，胖婶孙子早被混混打废了！这叫误人子弟？”
海风卷着她的话砸过来。周野猛地抬眼，护腰绷带下的肌肉似乎绷得更紧。远处，吉米哼唱的古老调子乘着风，断续飘来。
林小满没说话，指尖划过煎饼车冰凉的金属边沿。她想起城中村拆迁前夜，周野的煎饼摊被流氓砸得稀烂，他却把最后半袋面给了一个饿哭的留守小孩。那孩子现在该上初中了。
“周野，”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揍过的每个混混，救过的每个孩子…它们没写在金腰带的战绩表上。”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手机上，“但有人记得。”
歌剧院顶部的灯光蓦地全亮，巨大的白色贝壳在墨蓝天幕下灼灼生辉，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飞去。光瀑倾泻而下，照亮周野护腰绷带上那片樱花刺绣——丝线里缠着开罗的沙、巴黎的雨、东京的雪。而现在，一点悉尼港的水汽正洇开在花瓣边缘。
他低头，解锁手机。荧荧蓝光映亮他眼底深处某种冰封的东西，正悄然龟裂。
“走了，”周野忽然起身，铁铲“当啷”一声扣回鏊子，“收摊。明天…还得教那帮小兔崽子怎么挨揍不喊疼呢。”他推起煎饼车，生锈的轮子碾过石砖，吱呀作响。
林小满和苏晴对视一眼，拎起高跟鞋追上去。三个人的影子被歌剧院的灯光拉长又揉碎，投在荡漾的海面上。周野腰间的护腰绷带随步伐微微晃动，樱花刺绣吸饱了全世界的星光，沉甸甸的，像枚别在旧伤上的勋章。
悉尼港的千帆泊在远处，桅杆如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