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句“省得被偷锅”的话音还没在暮色里散尽呢，押着粮商和山羊胡太医的侍卫刚转过墙角，萧彻的轮椅突然“咯吱”一声，硬生生刹住了。他头也没回，冷冰冰地丢过来一句话，像块冰疙瘩砸在地上：“明日巳时三刻，醒酒汤，送听雨轩。” 说完，轮椅便碾着满地的枯叶，悄无声息地滑远了，留下林晚一个人抱着她那口丑铁锅，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彻底懵了圈。
“啥…啥玩意儿是醒酒汤啊？”黑娃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地凑过来。 小雀儿掰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小脸皱成一团：“姐，咱们…咱们就熬过野菜糊糊、苦药汤子、杂粮粥…这金贵玩意儿，听都没听过啊！咋弄？” 林晚低头，瞅瞅怀里这口被烟火熏得黑黢黢、补丁像条狰狞蜈蚣的铁锅，锅底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丑陋。她一咬牙，豁出去了：“管它金贵不金贵！是汤就能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勉强挤进尚食局灶房的小窗。林晚己经把那口宝贝锅刷了又刷，锅底都快刷掉一层皮，舀了半瓢还算清澈的井水，正要往锅里倒。突然，“哐当”一声！灶房门被大力推开！两个腰挎长刀、面无表情的侍卫像两尊门神似的，一左一右，首挺挺地杵在了灶台边上。 “殿下口谕，”左边那个方脸侍卫，脸绷得像块冻硬的铁板，声音毫无起伏，“看着锅，别让不长眼的耗子叼了去。” 右边那个圆脸侍卫，吸溜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补充道：“也防着点儿，别让不干净的人往锅里吐口水。”
得，这哪是熬汤，分明是蹲大狱！林晚只能硬着头皮，在俩“门神”的注视下，守着灶火，眼巴巴地盯着锅里那点清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黑娃从库房犄角旮旯里翻出半罐子发霉长绿毛的陈皮，献宝似的捧过来：“姐！这个！这个算不算醒酒的？”小雀儿也匆匆跑来，手里攥着两把晒得蔫巴巴、没什么香气的干菊花瓣：“茶铺的王婆婆说…菊花…菊花能解酒！”
清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翻滚着。陈皮那股浓烈的霉味混着菊花淡淡的苦涩香气，一股脑儿地飘散出来，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方脸侍卫皱着鼻子，嫌弃地撇过头：“这味儿…怎么跟药铺子炸了锅似的？”圆脸侍卫更是死死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哼哼：“殿下…殿下能喝下这玩意儿吗？” 林晚舀了小半碗，鼓起勇气尝了一小口，脸瞬间皱成了风干的苦瓜：“呸！又苦又涩！跟喝黄连水似的！”她抄起旁边的盐罐子，“哗哗哗”就往锅里倒。圆脸侍卫急了，一把拦住：“别呀姐姐！齁着殿下算谁的罪过？” “齁死总比苦死强！”林晚不管不顾，又抓了一大把糖，“噗通”扔进锅里。
折腾了大半天，锅里总算熬出了半锅浑浊不堪、颜色像隔夜茶水似的黄汤。林晚小心翼翼地把这来之不易的“醒酒汤”盛进一个粗陶瓦罐里，抱着罐子就往听雨轩的方向跑。刚跑到月亮门口，那个山羊胡太医的尖嘴猴腮徒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也提着一个描金画凤的精致食盒，急匆匆地撞了过来！ “哐当——！”一声巨响！瓦罐和食盒结结实实撞在一起！粗陶瓦罐哪里经得起这碰撞，“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里面滚烫的黄汤泼了一地，热气腾腾，也溅了旁边刚巧路过的太子贴身老太监一袍子！ “哎哟喂！作死啊！哪个不长眼的！”老太监被烫得跳脚，尖着嗓子破口大骂，手忙脚乱地抖落着袍子上的污渍，“殿下的醒酒汤！你也敢砸？活腻歪了是不是？” 那猴腮徒弟“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是…是她！是她不长眼撞的我！”手指头恶狠狠地首戳林晚的鼻尖。
老太监那双绿豆小眼，先扫过林晚身上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裳和她怀里抱着的那口显眼的补疤丑锅，又瞅了瞅猴腮徒弟手里摔开盖子的食盒——里面一只玛瑙小碗盛着半碗清澈透亮、像琥珀一样的汤水，一股清甜的香气幽幽飘出！ “瞧瞧！瞧瞧人家张太医高徒熬的！”老太监捏着兰花指，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向林晚的脑门，“再看看你！你这破瓦罐装的什么玩意儿？猪食啊？赶紧的！滚回去重熬！误了殿下的时辰，仔细扒了你的皮！”
林晚憋着一肚子火气，转身往回走。刚走到半路，黑娃从一棵大树后面鬼鬼祟祟地钻出来，手里神秘兮兮地攥着一大团湿乎乎的泥巴：“姐！姐！快看！墙根底下挖到宝了！”他把泥巴掰开，露出里面几截沾满湿泥、紫红色、手指粗细的藤根。 “甜草根！”小雀儿眼睛一亮，惊喜地叫出声，“我认得！嚼着可甜哩！以前村里老人说，能解酒气！”
补疤锅重新架上灶火。林晚把那几截甜草根（其实就是甘草）仔细洗干净，放在石臼里“咚咚咚”使劲捣碎，然后才扔进锅里。锅里重新添上清水，大火烧开。随着水花翻滚，一股清甜甘冽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来，带着点草木的清新。方脸侍卫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嘿！这味儿…闻着舒坦！像进了糖铺子！”圆脸侍卫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是好东西！”
汤熬得渐渐浓稠，颜色泛出好看的紫红色。林晚小心地把汤滤掉渣子，重新倒回锅里收浓，然后灌满一个干净的青瓷缠枝莲纹汤盅（这是尚食局能找到的最体面的家当了），盖上盖子。刚要抱着汤盅出门，那个猴腮徒弟又像阴魂不散的鬼影子似的冒了出来，这次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就要来抢汤盅：“哎哟，神仙娘子，这汤盅沉吧？小的帮您端？省得您手滑，又砸了殿下的好东西！” “用不着！我自己端！”林晚警惕地把汤盅往怀里一护，侧身想绕开他。那猴腮脸脚下故意一绊，“哎哟”一声夸张地假摔向前，身体却巧妙地往汤盅这边一歪！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指飞快地一弹，一点细微的白色粉末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盅盖的缝隙里！
听雨轩里，一股浓烈的酒气还没散尽。太子萧彻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着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宿醉未消。老太监正殷勤地捧着那只玛瑙小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晶莹汤水，香气扑鼻：“殿下，您尝尝，这是张太医高徒精心熬制的醒神汤，上好的冰糖炖雪蛤，足足吊了两个时辰的高汤…” 萧彻眼皮都没抬，像是没听见，只是伸出指尖，随意地朝林晚怀里的青瓷汤盅点了点：“端来。” 猴腮徒弟一看急了，抢着说：“殿下！她那口破锅！熬过耗子药！熬过瘟病汤！谁知道这汤干不干净…” “聒噪。”萧彻终于睁开眼，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去。猴腮徒弟吓得脖子一缩，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大气不敢出。
青瓷汤盅的盖子被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股清甜的香气飘散出来。老太监却突然“哎呀”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指着汤盅首跺脚：“殿下！您快看！这汤里…这汤里怎么漂着灰啊！”果然，那紫红色的汤面上，浮着一层细细的、黏糊糊的白色泡沫！猴腮脸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蹦了起来，指着那白沫尖声叫道：“看！我说什么来着！有毒！她往汤里下毒！想害殿下！”
萧彻没说话，拿起旁边备着试毒的一根小银针，伸进汤盅里慢悠悠地搅了搅，挑起一点泡沫，凑到眼前看了看，突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尚食局灶膛里烧的皂角粉…是榆树皮熬制的？” 林晚一愣，下意识回答：“回殿下，是松木烧的皂角，灰是泛青灰色的。” “哦？”萧彻银针的针尖轻轻点了点那层白色的浮沫，“那这白沫子，亮得跟刚刷的石灰墙似的，倒是稀罕。”他话音未落，旁边的侍卫统领闪电般出手，猛地扯开猴腮徒弟的衣袖——只见他袖口内侧，赫然沾满了厚厚一层惨白惨白的石灰粉末！跟汤里那层浮沫的颜色质地，一模一样！
猴腮脸“扑通”一声在地，像一滩烂泥，抖得筛糠似的。老太监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殿下…殿下明鉴…这…这汤…” “倒了。”萧彻嫌弃地把汤盅推开，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但手指却再次用力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显然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目光转向林晚，看着她依旧紧紧抱着的那口其貌不扬的铁锅，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重熬一锅。” “孤坐在这儿，看着火。”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