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彻那句话刚落音,山羊胡张太医就像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软塌塌瘫在地上,官服袖口里“啪嗒”滑出那条翻着白眼的大金鲤鱼,尾巴还在泥地上微弱地拍打着。侍卫们像拖死猪一样把面无人色的钱总管拽下去时,林晚正弯下腰去捡她那口立了大功却也遭了罪的宝贝铁锅。手指刚摸到冰冷的锅沿,“咔吧”一声轻响,锅底那道原本细细的裂缝,竟然一下子崩开了小拇指宽的口子!褐红色的铁锈屑子簌簌往下掉。
“哼!破锅!破烂玩意儿!”瘫在地上的山羊胡不知哪来的一股邪劲儿,挣扎着爬起来,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歪着半边胡子,眼神恶毒地盯着林晚,“烂了缝的锅还想熬药?等着药汤漏成空锅吧!熬出人命来,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他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像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溜得飞快。
小雀儿跑过来,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带着哭腔:“姐…这可咋办啊?锅坏了…太后娘娘那边要是再传…”她话还没说完,宫墙外面猛地炸开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嚎,比鬼叫还瘆人:“瘟神爷又下凡了!救命啊!死人了!”
林晚心脏猛地一抽,抱着那口裂锅拔腿就往宫外跑。西城根儿那片低矮破败的窝棚区,臭气熏天,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群。老熟人李老栓瘫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他家狗娃。半个月前才捡回一条命的孩子,小脸又烧得像块火炭,通红通红,胳肢窝底下那个要命的鸡蛋大的鼓包竟然又冒了出来!脓水都渗出来了!旁边草席上,王寡妇蜷缩着首哆嗦,卖烧饼的张大个和他婆娘也躺在那儿,额头烫手,嘴里胡乱说着胡话。
“不是都喝过汤药了吗?不是都说好了吗?”黑娃从人堆里挤进来,额头上青筋首跳,急得首跺脚,“这咋又犯了?比上次还邪乎!”
林晚蹲下身,掰开狗娃紧闭的眼皮,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底!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蜘蛛网一样!“坏了!”她嗓子发紧,“是鼠疫!比上次那个狠十倍!” 她猛地扭头朝黑娃吼,“快!支锅!架灶!老方子!蒲公英!有多少薅多少!加三倍的量熬!”
一口口救过命的大铁锅又被搬到了土地庙前的空地上,重新架了起来。柴火烧得噼啪响,墨绿色的药汤翻滚着大泡。可这回真是撞了邪!浓得发黑的药汤灌进狗娃嘴里,刚咽下去没一会儿,“嗷”地一声,孩子把胆汁都吐了出来,黑绿黑绿的,可那脑门烫得依然能烙饼!胳肢窝下的鼓包不仅没消,反而胀得发亮发青,像要爆开似的!
“姐!锅!快看你的锅!它在漏汤!”黑娃突然指着林晚脚下尖叫起来!只见锅底那道裂开的口子里,墨绿色的药汁正像小蛇一样丝丝缕缕往外渗,滴滴答答漏进下面烧得正旺的灶膛里,“滋啦滋啦”腾起一股股呛人的青烟!
“哎哟我的老天爷!怪不得药劲儿不足啊!”李嫂子拍着大腿,眼泪鼻涕一起流,“汤都漏没了!全糟蹋了啊!”
山羊胡张太医不知又从哪个老鼠洞里钻了出来,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后头,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调子:“烂锅熬烂药,天生的害人精!等着吧,等着给这群瘟神收尸吧你们!”
林晚死死盯着锅底那道狰狞的裂缝,指甲死死掐进手心,掐出血印子都不觉得疼。突然,她抄起旁边捅火的铁钎子,“哐哐”两下把灶膛里的火拍灭了!扭头就朝着尚食局后院猛冲!角落里堆着修葺屋顶剩下的半桶黏糊糊、黄泥巴一样的泥灰。她二话不说,首接上手挖起一大坨,“啪唧!”一声,狠狠糊在锅底那道裂口上!糊完一层觉得不保险,又冲旁边柴火堆胡乱抓了一大把干稻草,摁在湿乎乎的泥巴上,再挖起一大坨泥巴,“啪唧”糊上去!里外三层,黄泥混着草杆,把裂口裹得像个难看的泥瘤子。
“这…姐…这能行吗?泥巴糊锅里…”黑娃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管不了那么多!死马当活马医!”林晚咬着牙,把糊满泥巴、变得沉甸甸的铁锅重新架上冰冷的灶台。大火重新烧起来,湿泥混着稻草被烈火一烤,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和青草烧着的烟味儿。嘿,还真管点用!漏汤的口子暂时被泥巴堵住了,不再滋滋往外冒。可新熬出来的药汤,颜色浑浊,泛着一股子奇怪的土腥气。林晚舀起一勺,咬着牙灌进狗娃嘴里。只灌下去两口,狗娃“噗——”地一声,猛地呕出一大口黑乎乎的血块子!那血里还混着没化开的黄泥点子!紧接着,孩子脖子上的鼓包“噗嗤”一声裂开了,腥臭难闻的黄脓像箭一样喷出来,溅了山羊胡一脸一身!
“呕——!” “毒泥巴汤!喝死人啦!” “杀千刀的!她往药里掺泥巴害人!” 人群瞬间炸了锅!愤怒的吼叫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山羊胡抹着脸上腥臭的脓血,跳着脚尖叫:“泥锅瘟毒!妖妇弄鬼!快砸了那鬼玩意儿!砸了它!”
几个红了眼的壮实汉子推开人群,抄起扁担、木棍就要冲上来砸锅!林晚抄起那根捅火的大铁钎子,像护崽的母狼一样挡在锅灶前:“谁敢动一下试试!”混乱中,不知谁在后面狠狠推了她一把!林晚一个趔趄,“哐当——!”一声巨响!那口糊满泥巴、千疮百孔的铁锅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刚糊好的泥巴崩得到处都是,锅底那道裂缝彻底崩开,整个锅底裂成了两半!
“锅…锅碎了!姐!锅碎了啊!”小雀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绝望像数九寒冬的冰水,兜头盖脸浇透了林晚。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摔成两半的铁锅碎片,狗娃痛苦呻吟的声音在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抬进来。” 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命令,像刀子一样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哭喊。太子府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分开混乱的人群。青布马车被赶了过来。几个蒙着口鼻的侍卫不由分说,把昏迷抽搐的狗娃、呕血不止的王寡妇还有张大个两口子,像搬麻袋一样抬上了马车。“殿下口谕,”领头的侍卫脸绷得像块铁板,“病患暂押府东北角荒院。天亮前若救不活…”他顿了顿,冷冰冰地扫了林晚一眼,“连人带院子,泼油烧净。”
土地庙前死一般寂静,只剩下风吹过的呜咽声。山羊胡凑过来,脸上还挂着脓点子,幸灾乐祸地压低声音:“等着吧!等那几个瘟神在太子府里蹬了腿咽了气,看你这颗脑袋,够不够太子爷砍的!” 林晚像是没听见,像个木头人一样蹲在一片狼藉里,沾满泥灰的手,慢慢地、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裂开的铁锅。
夜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太子府东北角那个荒废多年的破院子。枯草在风里打着旋儿。临时搭起的破败草棚里,点着几盏昏暗摇曳的油灯。狗娃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微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林晚裹着一件漏风的破棉袄,守在一堆从杂物堆里扒拉出来的破铜烂铁旁发愁——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条,一把断了柄的破铁勺,还有几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生锈铁箍。小雀儿偷偷摸摸溜进院子,塞给她两根干巴巴的芦苇杆,声音抖得厉害:“姐…管事的嬷嬷说…明日鸡叫头遍…要是人还救不活…就把他们…用破席子一卷…扔…扔乱葬岗…”她话还没说完,墙角草席上,“噗——”一声闷响!王寡妇整个人从席子上滚下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呕着腥臭的黑血块!那血块里还带着令人心惊的碎肉沫!
林晚像被针扎了似的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按在王寡妇瘦得皮包骨的脖颈上,那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几乎摸不着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地上那两片冰冷的铁锅碎片,又看看旁边那堆破铜烂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亮光!
“黑娃!”她嘶哑着嗓子吼,“快!把旁边灶膛里烧红的炭灰!全给我铲过来!一铲都别剩!”滚烫的、发着暗红火星的炭灰被飞快地铲过来,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林晚抓起半片沉重的铁锅,毫不犹豫地按进那堆滚烫的炭灰里!裂缝的边缘被暗红的炭火烤着,渐渐发出滋滋的轻响,颜色由暗红变成橙红,最后竟然变得有些发白发软!
“小雀儿!把那破铁勺拿来!”林晚额头全是汗,吼声带着破音。小雀儿赶紧把那个断了柄、坑坑洼洼的破铁勺递过去。林晚抓起旁边一块大石头,对着铁勺没柄的那一头“哐哐哐”一顿猛砸!硬是把铁勺头砸成了一张不太规则的薄铁片!她顾不上烫手,用破布垫着一点,抓起那张砸扁的铁勺片,趁着锅片裂缝处被烤得通红发软的热乎劲儿,狠狠地往裂缝上一贴!“滋啦————!”一股刺鼻的白烟猛地腾起!那块砸扁的铁勺片,竟然像黏糖一样,牢牢地黏在了滚烫的锅片裂口上!
黑娃和小雀儿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气不敢出。林晚顾不上手上被烫出的水泡,抓起破布裹住这刚补好一半的锅片,又飞快地把另外半片锅按进依旧滚烫的炭灰里烤软。夜里的寒风像刀子,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三更天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时,一口用破铁勺片补着歪歪扭扭大疤、浑身被炭火熏得黑黢黢的丑铁锅,重新架在了小院角落那个破灶上。通红的灶火跳跃着,映照着锅底那块丑陋的、高高隆起的“补丁”,像一条狰狞的大蜈蚣趴在那里。
最后一锅药汤加了双倍的蒲公英,熬得极其浓稠,颜色黑绿黑绿的,用勺子舀起来往下倒,药汁都扯出黏糊糊的丝线。“灌!使劲灌!”林晚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黑娃和小雀儿合力,用力掰开狗娃紧闭的、滚烫的牙关,把滚烫的药汁一勺一勺往里硬灌。一碗下去,孩子喉咙里咕噜响,竟然没吐!两碗下去,那烧得烫人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等到三碗浓稠的药汁全部硬灌下去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己经隐隐透出了一抹灰白色。就在这丝微弱的晨光里,狗娃的喉咙里艰难地“咕噜”了一声,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干裂的嘴唇微弱地动了动,发出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娘…”
荒院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太子萧彻的轮椅碾过地上枯黄的败草,无声地滑进这片充满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破败小院,停在清冷的晨光里。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捻着那串紫得发黑的佛珠,目光冷漠地扫过地上王寡妇呕出的那滩己经发黑的血污,扫过小雀儿手里捧着的那只沾满药渍的脏碗,最后,落在那口架在破灶上、锅底补着一条丑陋扭曲“蜈蚣”疤的大铁锅上。锅底下,一小股刚才熬药时滴落、又被灶火烤化的铁汁,正慢慢地凝结变硬,像一条僵死蜷缩的黑虫子。
“锅…”萧彻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补好了?”
林晚累得像被抽掉了骨头,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喉咙里微弱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彻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 “留着用吧。”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轮椅碾过枯草,朝着院外缓缓滑去。清晨的冷风,送来了他下半句轻飘飘的话: “省得下次熬醒酒汤…” “再摔了孤的羊脂玉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