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伐的木桩还淌着树汁，村口晒谷场己堆起三座金黄的粮山。粮商苟得贵踩着麻袋，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五斤盐换一斤新米！皇家特供的金珠子米！”老佃农赵伯攥着盐袋的手首抖：“往年三斤盐换两斤陈米都富余...”
“啪！”粮斗墩在青石板上震起灰。包铜皮的官斗亮得晃眼，伙计用袖子擦了又擦。赵伯颤巍巍倒进袋里存了半年的盐粒子，苟得贵斜眼瞥着秤星：“差三钱！再添！”
黑娃突然抢过粮斗倒扣过来。活板“哐当”掉落，霉米混着砂砾簌簌而下，几条米虫在盐堆里扭动。“好个夹心斗！”人群顿时炸了锅。苟得贵一脚踹翻粮斗，金牙在日头下闪光：“小崽子坏爷生意！”
“哧啦——”铁锅架在柴堆上，林晚擦亮火折子。新倒的糙米在锅里沙沙滚动，锅盖用浸湿的麻绳捆了三匝。苟得贵抱着胳膊冷笑：“破锅能煮出龙肝凤髓不成？”话音未落，“嘭”的巨响震得树梢麻雀乱飞。牛皮锅盖冲天而起，雪白米花天女散花般洒落。
“甜！脆生生！”娃娃们满地乱抢。苟得贵的绸裤溅满白点，活像发了霉的豆腐块。
晒场东头突然腾起黑烟。林晚架起另一口锅，粗盐粒在锅里噼啪爆跳。“新米炒出焦糖香，陈米...”话音未落，苟得贵夺过铲子：“爷的米都是精挑细选的！”铁铲翻动间，黑烟腾地窜起，把他熏成灶王爷。伙计憋笑憋红了脸：“东家眉毛燎卷了！”
馊米汤泼在苟家朱漆大门上，正午日头晒出酸臭味。绿豆蝇结成黑云撞向雕花窗，苟得贵关窗夹死一片，蝇尸黏在窗棂像撒了把黑芝麻。刮窗的竹片带起绿脓，臭得他连摔三个青瓷碗。
当夜粮仓闹了鬼。值更伙计看见耗子拖家带口搬米袋，狸猫追得鼠群撞翻油灯。火舌舔着霉米堆时，苟得贵正梦见金銮殿领赏。“走水啦！”的尖叫惊得他赤脚奔出，湿棉被捂住火星子，半撇胡子烧得焦黄。
十岁的栓子蹲在粮堆旁筛米，生锈的铁边割破虎口。血珠子滴在米粒上，被苟得贵踹得扑进笸箩。“小畜生糟蹋精米！”霉灰呛了他满嘴，金镶眼镜甩出去，镜片深深扎进脚背。惨嚎声惊飞了梁上燕子。
枣红驴子突然发狂般追着苟得贵跑，蜜糖在他后襟抹出亮痕。鞭子刚扬起，驴车惊得米袋滚下山坡。黄米白米混作一团，砂石在日光下亮得刺眼。“黑心粮掺石子！”买粮的汉子抓起把米砸来。苟得贵护粮袋摔了个嘴啃泥，金牙缝里卡着驴粪渣。
林晚把最后的爆米花塞进门缝时，月亮正爬上树梢。苟得贵醉醺醺推门，“噗”地被米花喷了满脸。揉眼的功夫沾上辣椒粉，辣得他踹翻腌菜缸。酸汁浸透杭绸褂子，踩到烂菜帮仰天滑倒，后脑勺磕在石臼上。
丰收的锣鼓响彻晒谷场。新米扬向半空，金雨般落满苟得贵的绸缎帽。张嘴骂人时呛了米，咳出半颗金牙。不知谁敲响倒扣的铁锅，震得枣树噼里啪啦掉果子。熟透的枣子砸在他油亮的脑门上，粘着米粒的红枣帽引得孩童拍手：“苟老爷戴寿桃帽喽！”
破庙供案上的冷馍硬得像石头。苟得贵啃得太急，门牙崩在香炉沿。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牙，和供米里掺的砂石一个色。
邻村的黄狗护食最凶。苟得贵刚踢翻食盆，裤裆就被撕开大口子。绸布条挂在麦茬上飘荡时，货郎的拨浪鼓摇得山响：“光腚粮商钻麦地咧！”
独轮车在官道打晃。掺沙米洒了一地，乡民围上来时车轮碾到牛粪。苟得贵摔进粪堆的瞬间，听见槽牙碎裂的脆响。“牛粪都比你的米干净！”无数草鞋从他眼前晃过。
清溪倒映出狼狈人影时，放牛娃甩响鞭梢。牛尾巴卷着粪团甩进他张开的嘴，挣扎时又栽进淤泥。拔出的光脚踩上碎石路，血印子从溪边蜿蜒到瓜田。看瓜的土狗追咬他破烂的后襟，那布条在风里飘得像杆招魂幡。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