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日子清冷而压抑。
聂莫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西边那个用破布帘隔出来的小屋里，闭门不出。偶尔出来，也只是沉默地帮着汤婆婆分拣草药，或是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奘铃村的方向，眼神空洞而冰冷，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苏逸尘尝试过几次与她交谈，都被她冰冷的沉默或简短到极致的回应挡了回来。
汤婆婆则显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是每日精心照料着那些草药，偶尔会用一种复杂的、带着担忧的目光看向聂莫黎紧闭的房门。
她对待苏逸尘的态度是疏离而客气的，提供基本的食宿，但并不主动交谈，仿佛他只是个借宿的过客。
苏逸尘并未闲着。
他利用白天的时间，以考察民俗的名义，开始在奘铃村外围小心翼翼地探查。
这个村子给他的感觉非常糟糕。房屋低矮破旧，街道狭窄肮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腐香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
村民大多面色灰暗，眼神麻木而警惕，看到他这个外乡人，远远就避开，或是用那种冰冷、带着审视和排斥的目光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个闯入禁地的异类。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只有村中心那座高耸的、用黑色石头砌成的“六葬菩萨庙”显得格外阴森醒目，庙檐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偶尔发出沉闷的呜咽。
第三天下午，苏逸尘再次来到村口。
这里相对“热闹”一些，有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店门口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褪色的“货”字招牌。
店门口摆着几条长凳，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正坐在那里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声音压得很低。
苏逸尘装作挑选一些劣质的日用品，实则竖起了耳朵，捕捉着那些零碎的闲言碎语。
奘铃村的秘密，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无意的闲聊中。
“……老聂家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吧嗒着旱烟，含混不清地说道。
“可不是嘛，攀上宁家那小子，啧啧，听说在城里混得不错？”另一个干瘦的老妇人接口，语气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酸溜溜。
“宁子服那娃子是不错，人实诚，也有本事。就是可惜了……”一个稍微年轻些的中年男人摇摇头，欲言又止。
“可惜啥？莫琪那丫头多水灵，性子又好，配他宁子服绰绰有余！”老妇人反驳道。
“不是说莫琪不好，”中年男人压低了些声音，眼神下意识地瞟了瞟村中心神庙的方向，“是……你们忘了当年那对双生丫头的事了？阴年阴月，不祥啊……特别是那个被送走的……”
“嘘——！”老妇人脸色一变，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左右看看，仿佛怕被什么听见，“老黄历了！提它作甚！那个……早就不在了！莫琪这孩子干干净净，菩萨保佑着呢！”
“也是，也是……”缺牙老汉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连忙附和，“老聂家烧了高香了，莫琪那丫头是个有福的。听说聘礼都下了，日子也快定了？”
“快了快了，”老妇人重新来了兴致，“就在下月初七，菩萨座下求的好日子！老聂家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宁家那小子也回来了，正张罗着呢。啧啧，到时候肯定热闹……”
苏逸尘的心猛地一沉。
聂莫琪！婚期将近！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到聂莫黎耳中，会引发怎样毁灭性的反应！那个被父母抛弃、在怨恨中长大的姐姐，听到自己从未享受过的亲情和幸福，即将被那个取代了自己的妹妹所拥有……
他不敢再听下去，匆匆付了钱，买了几样无关紧要的东西，快步离开了杂货店。
他必须立刻赶回破庙！
然而，当他刚走出村口没多远，就看到前方通往破庙的小径上，聂莫黎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似乎刚从破庙方向出来，不知要去哪里。
她背对着苏逸尘，面向村子的方向，身体站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苏逸尘的脚步顿住了。
杂货店离村口不远，那几个村民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以聂莫黎的耳力……她很可能听到了！
果然，聂莫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阳光照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曾经空洞冰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扭曲、充满了无尽恨意和疯狂快意的笑容。
那笑容，让苏逸尘瞬间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他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那是聂莫黎心中，最后一点可能被汤婆婆唤回的、名为理智和犹豫的弦。
风暴，己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