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道观的空气里飘着陈年的檀香，混合着某种唐守仁从未闻过的草药味。九根铜龙柱围成完美的圆形，每根柱子上盘绕的青铜龙都朝向中央水池，龙口中的铜钱在不知来源的光线下泛着幽幽青光。
"这里...没有灰线。"振华仰着小脸，金色瞳孔微微放大，"连一条都没有。"
玉真子点燃了墙上的青铜灯盏，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年轻却沧桑的面容："玄都观建在禹王布下的'九龙锁阴阵'上，灰线进不来。"他走到最近的一根铜柱前，指尖轻抚龙鳞，"唐居士，你手中的铜钱，可否借贫道一观？"
唐守仁犹豫片刻，还是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枚古旧的铜钱。当铜钱暴露在空气中时，九根铜龙柱突然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水池表面泛起细密的波纹。
"果然是真品！"玉真子激动地接过铜钱，将其贴近铜龙张开的嘴。龙口中的铜钱竟微微颤动，像是要跳出来与唐守仁的铜钱相会。"你们看，这枚铜钱上的纹路——"
振华突然踮起脚尖，小手精准地指向铜钱边缘一处极细的刻痕："这里有个小蛇。"
众人仔细看去，铜钱边缘确实刻着一条首尾相衔的微缩蛇纹，不借助放大镜几乎无法辨认。更神奇的是，当振华的手指碰到铜钱时，那条小蛇竟然在铜钱表面缓缓游动起来！
"不是蛇，"玉真子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螭龙。禹王以自身血脉为引，将龙骨熔铸成器。这枚铜钱上的螭龙纹，正是血脉印记！"他猛地转向振华，"小居士，能否让贫道看看你的铜钱印记？"
阳氏本能地想把儿子拉到身后，振华却主动走上前，仰起额头。玉真子小心翼翼地用铜钱贴近那个发光的印记，两者相距一寸时，铜钱突然悬浮在空中，开始高速旋转！
"天呐..."秀兰捂住嘴。旋转的铜钱投射出一幅微缩星图，正好覆盖振华的脸。那些星辰的排布，竟与孩子金色瞳孔中的光点完全一致。
玉真子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果然是'星瞳'！古籍记载，唯有大禹转世之身，方能在金瞳中映周天星斗！"
唐守仁和阳氏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住了。振业却皱眉道："道长，我弟弟才七岁，怎么可能是..."
"不是完整的转世，而是一缕精魂。"玉真子起身解释道，"上古圣贤常分魂转世，各历劫难。这位小居士承载的，应当是大禹'辨气识脉'的那部分天赋。"他指着水池，"不信你们看。"
振华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不自觉地走到池边。当他金色的瞳孔倒映在水面上时，平静的水面突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沟壑——那分明是一幅微缩的九州水系图！更惊人的是，图中几处山脉正冒着黑气，与灰线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是..."
"灰线在人间的据点。"玉真子指着最浓郁的一处黑气，"这里就是深圳，小林背后的主使者所在。"他又指向衡山方向，"而这里，南台寺地下，藏着第一枚龙骨铜钱的母钱。"
振华突然伸手搅动水面，图像顿时模糊。他转向父母，小脸煞白："爹，娘，我听到铜钱在哭...它们说很疼..."
玉真子脸色骤变："不好！有人正在破坏母钱封印！"他快步走向道观深处的一面壁画，上面绘着九枚铜钱环绕衡山的图案。此刻，代表南台寺的那枚铜钱正在壁画上缓缓变黑。
阳氏握紧灭度钉："华伢子说的危险就是指这个？"
"比那更糟。"玉真子从袖中取出一块龟甲，上面刻满古老卦象，"母钱一旦被污，其他八枚铜钱都会逐渐失效。届时九龙锁阴阵崩溃，灰线将再无阻碍！"
唐守仁盯着壁画，突然发现变黑的不止一枚铜钱："道长，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变黑！"
玉真子掐指一算，面如死灰："三处镇所同时遇袭...他们早有准备！"他猛地抓住唐守仁的手，"唐居士，现在只有金瞳者能暂时稳定母钱。我必须立刻带振华去南台寺！"
"不行！"阳氏一把抱住振华，"孩子才七岁，怎么能..."
"娘，"振华却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指着自己额头上愈发明显的灰纹，"那些坏东西在咬铜钱，我能感觉到。如果铜钱死了，我也会..."他没能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灰气从嘴角溢出。
玉真子迅速掏出一张黄符贴在振华后背，灰气被硬生生逼回体内："看到了吗？他与铜钱己经性命相连！"
唐守仁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咬牙道："去南台寺要多久？"
"走密道，两个时辰。"玉真子收起龟甲，"但慧明大师封闭山门，必有缘故。我们只能从后山禁地进去，那里..."
话未说完，整个地下道观突然剧烈震动！铜龙柱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水池里的九州图像瞬间支离破碎。玉真子踉跄着扶住墙壁，脸色惨白："有人在强攻玄都观结界！"
振华突然指向头顶："灰线！好多灰线在挖洞！"
众人抬头，只见石质穹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软化，像被无形之手揉捏的面团。更可怕的是，几十条粗如儿臂的灰线正从顶部缓缓垂下，如同嗅探猎物的触须。
"来不及了！"玉真子一把抱起振华冲向铜龙柱，"小居士，把手放在龙头上！"
振华依言将小手按在最近一根铜龙的顶冠上。刹那间，整根铜柱亮起耀眼的青光，龙口中的铜钱激射而出，悬浮在振华面前。其他八根铜龙柱也相继亮起，八枚铜钱在空中排成一个圆圈。
"九龙护主！"玉真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古籍记载是真的！"
九枚铜钱开始围绕振华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屏障。穹顶的灰线触碰到这层金光，立刻如遭火焚般蜷缩退去。但好景不长，更多的灰线前仆后继地压下来，金光屏障开始微微颤动。
"它们在消耗铜钱的力量！"玉真子急得满头大汗，"小居士，试着想象这些铜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振华紧闭双眼，额头上的铜钱印记光芒大盛。空中的九枚铜钱突然改变阵型，排成一条首线，然后如利箭般射向穹顶！灰线组成的屏障被轻易洞穿，地面上的道观里传来一声非人的惨嚎。
震动停止了，灰线如潮水般退去。九枚铜钱飞回振华身边，只是光泽暗淡了许多。最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一枚铜钱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一缕灰气正在裂缝中游走。
"这是..."唐守仁想触碰那枚受损的铜钱，却被烫得缩回手。
"广州镇所的铜钱。"玉真子神色凝重，"那边的守印人恐怕己经..."
振华突然摇晃了一下，嘴角又溢出一缕灰气。阳氏赶紧扶住他，发现孩子的体温高得吓人。
"他需要休息！"阳氏厉声道，"不管什么铜钱母钱，都不能再折腾孩子了！"
玉真子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也罢，灰线暂时退去，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他领着众人来到道观侧室，那里有几个简陋的蒲团，"休息两个时辰，等小居士恢复些力气，我们就出发去南台寺。"
夜深了，振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唐守仁和三个大孩子轮流守夜，玉真子则在正殿打坐，面前摊着那块龟甲。秀兰注意到，年轻道士的眉心朱砂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迹。
"爹，"振国压低声音，"你相信那个道士吗？"
唐守仁看了眼熟睡的振华："不信也得信。华伢子的情况，只有他们懂。"
振业凑过来："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那个慧明大师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封闭山门？太巧了。"
秀兰突然说："你们注意到没有？玉真子道长说灰线进不来玄都观，可振华明明吸收过灰线..."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又是一阵剧烈震动！这次比之前更猛烈，侧室的石壁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玉真子冲进来，道袍上沾满香灰："快走！灰线找到别的入口了！"
众人刚冲出侧室，就听到正殿传来石壁崩塌的轰响。九根铜龙柱中的三根己经倾斜，池水沸腾般翻滚着。最可怕的是，水面上浮现的九州图像完全被灰雾笼罩，只有衡山位置还有一点微弱的金光。
"母钱快支撑不住了！"玉真子抱起虚弱的振华，"跟我来！"
他带着唐家人冲向道观最深处的一面石壁，咬破手指在墙上画了个血符。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隧道："这是禹王开凿的密道，首通南台寺后山。灰线暂时污染不了这里。"
唐守仁最后一个进入隧道，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崩塌的玄都观。在九根铜龙柱完全倒塌前，他恍惚看到每条青铜龙都活了过来，向他投来悲悯的目光。紧接着，六枚完好的铜钱破空飞来，悄无声息地没入振华的身体。孩子闷哼一声，额头上的铜钱印记骤然扩大，覆盖了整个前额，然后又恢复原状。
"守仁！快！"阳氏在隧道深处呼唤。
石壁在唐守仁身后合拢的瞬间，他听到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护持星瞳，寻齐九钱..."
隧道又黑又窄，玉真子手中的符纸是唯一的光源。振华被父亲抱着，呼吸急促而不规律。唐守仁能感觉到儿子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冲突，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刺骨。
"坚持住，华伢子，"他轻声鼓励，"就快到了。"
两个时辰后，隧道开始向上倾斜。玉真子示意大家放慢脚步："前面就是南台寺禁地，可能有..."
一阵突如其来的诵经声打断了他的话。那声音庄严肃穆，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因为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太长，像是多人同时在不同节奏上念诵。
玉真子脸色大变："不好！灰线己经污染了部分僧人！"
振华在父亲怀里挣扎着睁开眼："爹...前面有光...金色的...和灰色的...在打架..."
隧道尽头是一扇刻满经文的铁门。玉真子示意众人噤声，自己贴在门上倾听。片刻后，他转身做了个手势——门外有人。
唐守仁把振华交给阳氏，悄悄凑到门缝处。外面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那是一个巨大的石窟，中央供奉着一枚足有脸盆大小的青铜母钱。母钱周围盘坐着十二个僧人，其中六个浑身笼罩在金光中，另外六个则被灰雾包裹。两派人马正在用经文对抗，而母钱上己经出现了大片灰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石窟顶部垂挂着几十个"茧"——那分明是被灰线完全包裹的僧人，像风干的标本般轻轻摇晃。
"那是...慧明大师？"唐守仁指着金光最盛处的一个老僧。
玉真子却摇头："不，那是首座玄悲大师。慧明大师应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灰茧，突然定格在其中一个上，"在那里！"
那个灰茧比其他都大，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打坐的人形。更可怕的是，从茧中延伸出无数灰线，正连接着那些被污染的僧人。
"他们...他们把慧明大师变成了灰线的源头？"振国难以置信地低呼。
玉真子面如死灰："难怪要封闭山门...大师是在用自己作诱饵，想把灰线主力困在这里..."
话音未落，振华突然从母亲怀中挣脱，摇摇晃晃地走向铁门。他额头上的铜钱印记亮如旭日，七枚铜钱的虚影在周身旋转——六枚来自玄都观，一枚是他与生俱来的。
"华伢子！"阳氏想去拉他，却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推开。
振华的小手按在铁门上，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说：
"开门。我要去救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