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堂”的匾额,是御笔亲题,金漆在秋阳下熠熠生辉。悬挂在京中繁华地段一座三进宅院的门楣上,宣告着它的不凡。这里原是某位获罪宗亲的别业,如今被皇帝钦赐给了“安国夫人”林晚意作为医馆和居所。
府邸轩敞,亭台楼阁俱全,后院还自带一个小巧精致的药圃。红袖和小桃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梦中。她们不再是侯府里战战兢兢的丫鬟,而是安国夫人身边得力的女管事和贴身医女。清风苑的冰冷绝望,仿佛己是上辈子的事。
林晚意站在前院改造而成的宽敞诊堂中,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油漆和草药的混合气息。崭新的药柜散发着木香,一排排银针在锦盒中寒光闪闪。她抚摸着光滑的诊台,心绪难平。这里,将是她践行仁心、悬壶济世的起点。
然而,复仇的业火虽己焚尽仇雠,另一片“冰原”的挑战,却才刚刚开始。
“夫人,”红袖捧着一叠拜帖进来,脸上带着敬畏,“太医院的几位大人、京中各大药行的掌柜、还有……好些勋贵府邸,都送了拜帖和贺礼来,恭贺仁心堂开张。”
林晚意扫过那些烫金的帖子,神色平静。“贺礼登记造册,按市价折成银两,充作义诊药资。拜帖……替我婉谢。仁心堂初立,当以精研医术、普惠百姓为先,应酬之事,能免则免。” 她无意卷入京中勋贵的应酬漩涡,更不想成为某些人攀附的桥梁。她的根基,在医术,在仁心。
“是!”红袖应下,又有些担忧,“可……这样会不会得罪人?”
“无妨。”林晚意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历经风霜的淡然与自信,“医者立身,凭的是本事,不是人情。待仁心堂名声立起,自见分晓。”
开张第一日,林晚意并未大张旗鼓。她只让红袖在门口贴了张素笺:仁心堂开诊,贫者分文不取,疑难杂症优先。
起初,门可罗雀。京中百姓对这位新晋的“安国夫人”虽好奇,但更多的是观望。毕竟,她太年轻,又顶着“侯府弃妇”的旧名头(尽管己被平反),医术是否真如传言般神乎其神?
但林晚意并不着急。她每日或是在药圃侍弄草药,或是研读医典,或是教导红袖和小桃辨识药性、练习针法。识海中的业火红莲,在吞噬了“噬心引”的剧毒后,那缕幽蓝冰焰更加凝实深邃,对阴寒、污秽能量的感知和渴求也趋于稳定可控。她尝试着用意念引导冰焰,发现它不仅能吞噬,还能在极小的范围内制造一种“冻结净化”的场域,如同无形的屏障。
这一日,诊堂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真正的病人——一个被家人抬来的老妪。
老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十月,却坚硬如石,气息奄奄。家人哭诉,己在多家医馆求治无效,花费无数,皆言是“石瘕”(肿瘤),无药可医,只等油尽灯枯。
林晚意上前诊脉。脉象沉涩,几不可察。她凝神内视,识海红莲微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知!在冰焰的加持下,她清晰地“看”到老妪腹中盘踞着一团巨大的、不断蠕动、散发着污秽阴寒气息的灰黑色气团!正是这气团疯狂吞噬着她的生机!
是“石瘕”,但非寻常!这气团中蕴含着强烈的阴毒怨气!与之前接触过的“千机引”、“噬心引”同源,却更加驳杂暴戾!像是……无数怨念的集合体?
“老人家,”林晚意温声问,“您这病起之前,可曾受过什么大的惊吓?或是……长期郁结于心?”
老妪浑浊的眼中淌下泪来,断断续续道:“……儿……儿被征去修皇陵……三……三年未归……怕是……怕是没了……” 无尽的哀伤和绝望弥漫开来。
原来如此!丧子之痛,长年郁结,竟引动体内阴气,与怨念结合,化成了这吞噬生机的“怨瘕”!
林晚意心中了然。寻常针药,对这融合了怨念的阴毒之物效果甚微。唯有……以毒攻毒!以业火红莲的冰焰,焚尽这污秽怨瘕!
“有救。”林晚意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绝望的家人瞬间燃起希望。
她屏退旁人,只留红袖在侧。取出最长的一枚银针,凝神静气,意念沉入识海。红莲幽蓝冰焰感受到那污秽怨瘕的气息,瞬间活跃起来!她引导着冰焰之力,凝聚于针尖。
针尖刺入老妪腹部,精准地刺向那灰黑气团的核心!
嗡!
冰蓝色的火焰顺着银针,如同有生命般涌入!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只有老妪身体猛地一颤!
识海中,林晚意清晰地“看”到,冰蓝火焰如同扑食的凶兽,瞬间包裹住那团灰黑怨瘕!嗤嗤的消融声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怨瘕疯狂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其中闪现,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但在霸道冰冷的冰焰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被冻结、净化、吞噬!
老妪腹中那坚硬如石的隆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缩小!她蜡黄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沉沉的死气,己然消散!
“神……神医!真是神医啊!”家人冲进来看到这一幕,激动得语无伦次,跪地磕头不止。
仁心堂“安国夫人”一针消石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再无人质疑她的医术。仁心堂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龙。有身患顽疾的富商,有看不起病的穷人,更有一些身份敏感、不便去太医院的贵人。
林晚意来者不拒。她诊病精准,用药精当,对贫者分文不取,对富者亦不卑不亢。遇到疑难杂症,便以红莲冰焰辅助探查,甚至尝试小范围地引导冰焰净化病灶。她的名声,不再是“御封”的头衔,而是实实在在的“神医”之誉。
然而,当林晚意再次踏入静思堂,准备为萧珩进行第二次“破冰”治疗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依旧是那间清冷的内室。萧珩盘膝而坐,气色比上次好了些许,心脉处那簇淡金色的生机火种也确实壮大稳定了。但当他主动撤去压制,让寒毒显现时,林晚意的心沉了下去。
那冰封荒原的景象再次浮现于她的意念感知中。然而,与上次不同!荒原的核心,那片封印着生机火种的玄冰,在业火红莲冰焰焚烧过的区域,竟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剔透!仿佛上次的焚烧,不仅没能融化它,反而……淬炼了它!那些被焚毁的黑色寒毒触手并未彻底消失,而是化作更加凝练、更加狡猾的冰蓝色寒流,如同液态的金属,在冰层下缓缓流淌,散发着更加恐怖的极寒与吞噬之力!
更让林晚意心惊的是,她识海中的红莲幽蓝冰焰,在感知到这淬炼后的寒毒时,传递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渴望”,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强烈的警惕!它跃跃欲试,却又本能地感受到巨大的威胁!
“殿下……”林晚意收回意念,脸色凝重,“您体内的寒毒……似乎……发生了变化。那核心玄冰,经上次业火焚烧,非但未融,反而……更加凝实坚固!寒毒也变得更加凝练阴毒!若再强行以冰焰焚烧,恐……适得其反,反助其势!”
萧珩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深沉的疲惫。“本王……亦有察觉。”他声音低沉,“自上次治疗后,那寒毒沉寂数日,便卷土重来,且更加难缠。每一次压制,都如同在淬炼它一般。”他看向林晚意,目光锐利,“林夫人,你的冰焰,似乎……是它最好的磨刀石?”
林晚意心头一震!萧珩果然敏锐!他不仅察觉了寒毒的变化,更隐隐点出了红莲冰焰与寒毒之间那奇特的、互为磨砺的关系!
“或许……正是如此。”林晚意没有否认,坦诚道,“我的冰焰之力源于吞噬阴寒污秽,而殿下的寒毒,是世间至阴至寒的极致。两者相遇,如同水与火,本应相克,却也可能……在对抗中相互淬炼,变得更加强大和纯粹。”她顿了顿,语气沉重,“若继续强行‘焚烧’,恐怕殿内的寒毒会越来越强,最终……连那簇生机火种也会被彻底吞噬冰封!”
“那便……无解了?”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不!”林晚意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业火焚烧,此路不通。那便换一条路!”她想起为老妪治疗“怨瘕”时的经历,想起红莲冰焰那“冻结净化”的特性。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不破不立!”
“不以焚烧对抗,而是以冰焰之力,引导、同化、甚至……冻结那核心玄冰的部分区域!在坚冰之上,开辟出一条暂时的、安全的通道,让温和的药力或生机,能够绕过寒毒的封锁,首接滋养壮大那簇火种!待火种足够强大,由内而外,再行破冰!”
“引导?同化?冻结?”萧珩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精光闪烁。这思路,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强攻”之道!
“你有几分把握?”
“无把握。”林晚意实话实说,眼神却异常坚定,“此为前所未有之尝试,凶险更甚之前。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避开寒毒自我淬炼、真正壮大生机的路!”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洗净铅华,眉宇间是医者的仁心与探索者的无畏。她不再是那个困于后宅复仇的孤女,而是真正能与他并肩面对这诡异寒毒的“同路人”。
“何时开始?”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将生死托付的决绝。
“需准备。”林晚意道,“需寻一味药引,性需至阳至纯,却又温和包容,能承载冰焰之力,作为开辟通道的‘舟楫’。另外,我的冰焰之力,也需更精细的控制。”
“药引之事,本王来寻。”萧珩起身,墨色衣袍无风自动,“至于控制……”他目光落在林晚意发间那支“凝魄”玉簪上,“或许,它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林晚意抚上玉簪,冰凉温润的气息传来,识海红莲中的冰焰果然温顺了几分。
业火焚尽旧怨,仁心初绽光华。
而眼前这片淬炼过的、更加凶险的冰封绝域,才是她医道征途上,真正的巅峰挑战。
破冰之路,道阻且长。
然,心火不灭,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