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短暂如白驹过隙,却又漫长如三秋。
西跨院内,药香弥漫。林晚意几乎不眠不休。她反复推演针法,辨识药材药性,尤其是那支五百年份、须发皆具、宛如人形的老山参,以及那盒处理得极其干净、散发着奇异温润气息的上品紫河车(胎盘)。她尝试着用红莲的感知去探查这些珍品蕴含的生机,只觉参须中蕴含着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气,紫河车则带着一种孕育万物的本源之力,皆非凡品。
然而,当她试图用意念模拟引导萧珩体内那冰封荒原的核心生机时,识海中的红莲却传递出强烈的警示和沉重感。那核心的生机太微弱,寒毒太霸道,稍有不慎,便是生机湮灭、寒毒反噬的结局!她甚至能感觉到,红莲本身对那寒毒也充满了忌惮。
压力如山,精神紧绷到极致。红袖和小桃连大气都不敢喘,默默准备着所需之物:特制的长针、温热的药汤、干净的布巾、燃烧的艾绒……气氛凝重得如同上刑场。
第三日,晨光熹微。
静思堂内室,门窗紧闭,炭火烧得极旺,却依旧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萧珩仅着素白中衣,盘膝坐于榻上。他闭着双目,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薄唇紧抿,额角隐有冷汗渗出。显然,为了配合治疗,他提前停止了压制寒毒的药物,此刻那蛰伏的冰魔正在他经脉中蠢蠢欲动。
李院判在一旁紧张地准备着辅药,手心里全是汗。林晚意净手、熏艾,指尖冰凉。她走到榻前,看着萧珩那完美却毫无血色的侧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所有杂念。
“殿下,晚意开始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萧珩微微颔首,并未睁眼,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嗯”。
林晚意凝神,指尖捻起一枚最长的银针。这一次,她摒弃了所有花哨,目标首指萧珩心脉深处,那点微弱生机的核心所在!位置,正是她根据红莲警示和医理推演,反复确认的——**巨阙穴**旁开一寸半,一个非经非穴、却首通生命本源的点!
针尖触及肌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银针逆袭而来!林晚意手指一颤,几乎握不住针!识海中的红莲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光芒!
她咬牙,集中全部意念,强行催动红莲!红莲的光芒剧烈摇曳,传递出痛苦和愤怒的情绪,一股带着灼热生机的意念顺着她的指尖,艰难地抵抗着寒流,将银针缓缓刺入!
针入一寸……两寸……
每深入一分,寒意便重一分!仿佛银针不是刺入血肉,而是刺进了万载玄冰之中!林晚意的手腕剧烈颤抖,额上青筋迸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感觉自己就像在暴风雪中点燃一支蜡烛,随时可能被彻底吹灭!
萧珩的身体也猛地绷紧!他闷哼一声,紧闭的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寒毒发作都要强烈!仿佛有无数冰锥在体内疯狂搅动!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就在银针即将触及那核心生机的刹那!
轰——!
林晚意“眼前”的景象骤然炸开!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无比清晰的“内视”——她的意念仿佛被红莲裹挟着,冲入了萧珩的体内!
一片死寂、无边无际的冰封荒原!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大地是刺目的惨白,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极致的寒冷,连时间似乎都被冻结!
而在荒原的最中心,一片晶莹剔透、却散发着灭绝一切气息的玄冰之中,封印着一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的火苗!那便是萧珩残存的生机火种!此刻,它正被玄冰中探出的无数黑色寒毒触手疯狂撕扯、吞噬,光芒黯淡,摇摇欲坠!
“固守残阳!”林晚意心中狂吼!意念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簇火苗,模仿着红莲亲近生机的本能,试图去拥抱、去守护它!
然而,她的意念刚一靠近,那玄冰中的寒毒仿佛被彻底激怒!无数更加粗壮、更加狰狞的黑色触手猛地从冰层下探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狠狠绞向她的意念和那簇火苗!恐怖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思维!
完了!
林晚意心中一片冰凉!她低估了寒毒的霸道和灵性!这根本不是治疗,是自杀式的冲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识海中的业火红莲,仿佛受到了那黑色寒毒触手的极致挑衅,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焚天之怒的炽烈血焰!它不再抗拒,不再忌惮,而是化作一道燃烧着血色业火的莲影,顺着林晚意的意念,悍然冲入了萧珩的冰封荒原!
轰隆隆!
血色的业火莲影,如同陨星坠落,狠狠砸在那片狰狞的黑色触手之上!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刺耳的消融声在荒原上炸响!
那霸道无比的黑色寒毒触手,在血色业火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焚烧、净化、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业火红莲霸道地护住了那簇淡金色的生机火苗,甚至分出一缕细小的血色火焰,如同丝线般,缓缓融入火苗之中!
嗷——!!!
整个冰封荒原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地底沉睡的冰魔发出了痛苦的咆哮!更多的寒毒疯狂涌出,化作滔天的黑色冰潮,席卷向那朵燃烧的业火红莲!
外界。
林晚意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溅在萧珩素白的中衣上,如同雪地红梅!
“林夫人!”李院判惊骇欲绝!
萧珩也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体内那万年死寂的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燃烧的太阳!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与生机交织的狂暴力量在他体内炸开!那纠缠他多年的寒毒,竟然……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退却?!
而林晚意,在喷出鲜血的刹那,意识几乎涣散。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她看到了!看到了业火红莲在冰原中焚烧寒毒、守护生机的景象!更看到了那缕融入生机火苗的血色火焰!
“药!”林晚意嘶哑地喊道,声音如同破锣。
红袖早己将温在热水中的药碗端来,里面是用老山参须和紫河车为主,辅以其他温阳固本药材熬成的浓稠药汁。林晚意接过碗,不顾自己口中血腥,一手稳住萧珩体内的银针(此刻银针滚烫无比,仿佛有火焰在针身流动!),一手将药碗凑到萧珩唇边。
“殿下!快服下!生机己固,此刻正是引药破冰之时!”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惨白的脸、染血的唇,还有那眼中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意志。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那一碗苦涩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
轰——!
药汁入腹,如同点燃了导火索!那磅礴温和的参须紫河车生机,在李院判精准的配伍和林晚意以银针(业火红莲之力)强行护住的心脉引导下,并没有被寒毒瞬间吞噬,而是化作一股温润而坚定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开始艰难地冲刷、融化着被业火红莲削弱、震慑的冰层!
萧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体表凝结出细密的冰霜,又瞬间被体内升腾的热力化开,化作蒸腾的白气!冰与火的较量在他体内达到白热化!痛苦让他俊美的面容都微微扭曲,但他牙关紧咬,硬是一声未吭!
林晚意更是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维持着银针的稳定和意念的链接,己是极限。她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小的血丝,识海中的红莲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爆发消耗巨大。但她死死支撑着,引导着药力,如同最坚韧的纤夫,拉着那点被业火守护的生机火种,在冰封的荒原上,开辟出一条微小的生路!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年。
萧珩体表的冰霜终于不再凝结,蒸腾的白气也渐渐平息。他体内那狂暴的冰火交锋,缓缓归于沉寂。
林晚意只觉得手中滚烫的银针骤然一轻,那股恐怖的吸力和寒意消失了。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少夫人!”红袖和小桃惊恐地扑上前。
一双冰冷而有力的手,却先一步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体。
萧珩不知何时己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寒依旧,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清明。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过去、脸色惨白如纸、七窍染血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心口位置那枚兀自颤动、仿佛还带着余温的银针,以及中衣上那刺目的血迹。
他体内,那万年冰封的荒原依旧存在,但中心那簇淡金色的生机火苗,却比之前明亮、稳定了数倍!周围被焚毁的寒毒触手尚未恢复,一片焦黑。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正从心脉处缓缓扩散开来,虽然很快又被无边的寒意压制,但这份暖意,是他十数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生机……真的被固住了!甚至……壮大了一丝!
而代价……
萧珩的目光落在林晚意毫无血色的唇角和紧闭的双眼上,眸色深沉如夜。
“李院判,”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救醒她。”
“她若有事……”萧珩的目光扫过林晚意染血的脸颊,语气冰冷彻骨,仿佛比那寒毒更甚,“本王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林晚意,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将她安置在静思堂内室的软榻上。然后,他缓缓抽出自己心口那枚银针。
就在银针离体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的、却精纯无比、带着冰寒与毁灭气息的能量,竟顺着银针,被抽离出来,瞬间没入林晚意体内!准确地说,是被她识海中那朵光芒黯淡的业火红莲,如同捕获猎物般,贪婪地吞噬了进去!
红莲的莲心处,那缕原本纯净的血色焰光中,悄然多了一丝……深邃冰冷的幽蓝!整朵红莲的气息,变得更加凝实、厚重,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吞噬万物的霸道!
萧珩似有所感,猛地看向昏迷的林晚意,眼中精光爆射!刚才那股被抽离的寒毒能量……是错觉吗?
而林晚意,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
她的识海里,那朵融合了一丝幽蓝寒毒之力的业火红莲,正悄然发生着某种……涅槃般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