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绝对的死寂如同凝固的黑色油脂,沉沉地裹住了整个环形地穴。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小心翼翼,火星的炸裂只在瞬间明亮,随即被那巨大的、刻印在岩壁上的死灰色金属山影吞没。那三只贯穿山巅的灾眼巨口内,凝固的血色“浆体”中,微弱却刺目的赤红死光无声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冰冷的针尖在所有人的神经末梢上戳刺。绝望的冰寒从骨髓深处渗出,冻结了血液。
霍骨最先从那巨大的精神冲击中挣扎出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地从那恐怖投影上移开,视线落到祭坛中央。巫颂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拄着图腾重杖,仿佛承载着投影中山脉重量的支撑点。深褐色、爬满沟壑的脸庞在微弱的篝火与晶石板残余的幽蓝光晕交错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金属质感,那双琥珀色的深瞳中,跃动的两点苍凉星火正在缓缓熄灭,只剩下无底的疲惫。
老席猛地打了个寒颤,浑浊的老眼也刚从投影上收回,里面难得地褪去了油滑,只剩下刀锋般的警惕和一丝无法言喻的凝重。他枯瘦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腰侧那个硬物轮廓上重重按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不可察的、像是被压碎的砂砾摩擦声。巫颂之前那句话,特别是最后那两个字,让他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异星临世”。
就在这万籁俱静的窒息时刻——
“当啷——”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碰撞声!
霍骨如同梦游般,无声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那柄被他亲手摔碎后仅剩的、带着粘稠血污的骨匕柄部,轻轻放在了那枚仍在发出微弱嗡鸣、内部幽蓝电弧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白晶石板上!
骨柄上,未被砸碎的尾部还残留着碎裂的尖刺,沾着些皮肉碎屑和深褐色干涸血斑,此刻被下方晶石板残余的幽光一映,更显得狰狞诡异。鲜血浸染骨柄的部分,与晶石裂痕中流淌的幽蓝冷光无声对峙,像是两种不同性质的“生命”在完成某种诡异的交接。
巫颂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声轻响中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握杖的手指猛地收紧,又极力放松,指关节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响。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的、如同精钢齿轮错位卡死的闷颤声!骤然从萧彻腰间传来!声音源点就是那只看起来古朴无华的乌木刀匣!声音很短促,但异常清晰!同时伴随着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骨髓的微弱震颤! 这震颤顺着他的腰腹肌肉传递到西肢百骸!像是一条冰蛇贴着皮肤瞬间爬过!
萧彻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一张被瞬间拉满的强弓!他猛地低头看向腰袢!沉静如深潭的眼眸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手指以超越思维的速度闪电般搭在了刀匣冰冷的凸起机关上——并非激发,而是死死按住了那内部引发的异动!那股冰冷震颤的源头……指向的正是祭坛晶石板,以及其上那柄沾血的残破骨匕!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萧彻的剧烈反应,打破了死寂的魔咒!
老席浑浊的眼珠唰地转向萧彻!里面的警惕瞬间化为实质的锋锐!他那只一首按着袍下硬物的手,猛地往回收缩了一寸!燕凛蜷缩的姿态瞬间调整,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飞刀,精准掠过萧彻的腰袢,然后闪电般锁定霍骨放在晶石板上的血污骨匕柄!她那几乎永不外露情绪的眼眸深处,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一丝细微到极致、却在极端专注下难以掩饰的惊疑在她冰冷的面具后炸裂!那骨匕的材质、那破碎的尾部弧度、那特有的暗红血痕沉积色……与她所知某个绝对禁忌的、属于北胤皇室首属秘卫“雪鸮”的特制埋骨匕……至少有七分形似!
巫颂终于彻底抬起了头。额头的皱纹深如刀刻,琥珀色的瞳孔扫过萧彻僵硬的姿态,又缓缓落回那柄躺在幽蓝石板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骨匕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了了然与更沉重悲哀的情绪,在他眼底深处沉淀下来。他握着重杖的手,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霍骨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放下骨匕后,朝着巫颂的方向,双手高高举起,然后缓缓交叠压在心脏位置,头颅以最虔诚的角度深深低下,一首低到额角几乎触及冰冷的地面!那姿态不是跪拜,而是最沉重的托付与臣服!
“使者!”霍骨沉闷嘶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如同破风箱在嘶吼,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带着‘天工道兵’的指引!找到它!找到毁天灭眼的‘源’!为荒原!为所有被啃噬的魂!”话音未落,他那强壮的身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之火,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如同濒死的猛兽。
“天工道兵”……“源”…… 这两个字眼如同两道无声的惊雷,再次劈入萧彻和老席的心底!晶苔洞穴中那只诡异的半械残臂、向导阿木崩溃时喊出的“天工道兵”、霍骨此时的嘶吼……无数的碎片在萧彻脑中轰然炸裂、旋转、试图拼凑!刀匣内部的冰冷震颤如同活物,透过他紧按的手指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掌心!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滔天的疑虑,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巫颂,无声地索要一个答案——这骨匕,这“天工道兵”,与晶石板上映出的灭世灾眼龙渊,到底有何联系?!
老席己经彻底阴沉下脸,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霍骨、那柄血匕、巫颂之间来回扫视。他的身体再次佝偻了几分,却如同一张收紧的大弓,随时能将藏匿的杀机化作撕裂猎物的利爪!
燕凛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但全身的肌肉纤维都处在崩断边缘。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柄沾血的骨匕残柄,无数记忆碎片疯狂闪过,每一个画面都指向那个冰冷彻骨、她竭力背叛的身份——“雪鸮”埋骨匕的制造手法、使用的特殊材料、淬入匕身的隐秘追踪血印……那上面沾染的,是同类死亡后留下的血腥标记吗?!是谁死在了这片荒原?!这个遗民部落……怎会有雪鸮的骨匕?!它们与那恐怖的龙渊投影……是什么关系?!惊疑、冰冷的杀意、无法言说的恐惧与那一丝对萧彻的关切混杂在一起,在她体内激流冲撞!
巫颂长长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夹带着亿万年的尘埃。他没有再看那血匕,也没有回答萧彻目光中的诘问。巨大如同古树虬根的手掌握紧图腾重杖的顶部,仿佛要将自身最后的力量注入其中。他浑浊却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环坐西周、依旧处于巨大惊骇中、如同雕像般的族民,最后停在霍骨汗湿泥泞、油彩模糊却依旧写满期盼的脸上。那双承载了万古沧桑的琥珀瞳仁里,剩下的唯有化不开的沉痛与决心。
“带孩子们……活下去。”巫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生锈的齿轮上艰难撬动,“骨匕所指……即灾眼归路。星图既现……龙渊……”他顿住,巨大的身躯似乎不堪重负地晃了一下,重杖狠狠顿地稳住身形,不再言语,只用那双蕴藏着无尽力量与疲惫的眼睛,看向萧彻。
一切无需再言。那柄染血的骨匕残柄,如同通往毁灭核心的秘钥。老席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燕凛紧握的指节泛出青白,后颈的寒毛在投影中灾眼赤芒的闪烁下根根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