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沈府朱漆大门缓缓闭合。上官卿踏出门槛时,檐下的铜铃被晚风撞出清响,惊得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帕子。她垂眸盯着绣着金线兰草的帕角,心绪还沉浸在沈楚乔决绝的话语中,连衣摆被门槛勾住都未察觉。
萧延崇斜倚在拴马石旁,看似随意的姿态下,手指却在腰间短刀的刀柄上反复 —— 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就需要触碰武器来确认自身的存在。他的目光始终紧锁着府门方向,见她神色恍惚,立刻挺首腰板,大步上前牵过缰绳。常年握刀的手掌覆上缰绳时,粗糙的虎口蹭过皮质的缰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沈姑娘还是不愿松口?” 他问话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除了对陆沈二人关系的担忧,还藏着一丝对上官卿情绪的在意。
上官卿望着街角摇曳的灯笼,喉间泛起苦涩。白日里沈楚乔决绝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在他心里法比情大,如此这般冷酷无情,我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楚乔心意己决,我劝了许久,可她始终不肯原谅陆少卿。” 说话间,她下意识地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纤细的手指上还沾着方才在沈府研磨的墨渍。
萧延崇眉头紧锁,手中的缰绳被捏得发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这些日子陆墨尧深夜在书房独自翻阅卷宗,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心中愈发焦急:“少卿那日秉公执法,也是无奈之举,难道沈姑娘就不能体谅一二?这样僵持下去,案子还没查完,他们俩……” 他没有说下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满是对上司感情的关切。记忆突然闪回到初入法理司时,陆墨尧力排众议将他留在身边,这份知遇之恩,让他比旁人更希望陆墨尧能收获幸福。
上官卿抬脚欲上马,却因心绪不宁险些踩空。萧延崇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肘,温热的掌心透过薄衫传来温度。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带着常年习武的茧子,却在触碰到她时格外轻柔:“当心!” 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萧延崇慌忙松手,耳尖泛红,挠着头转移话题:“西街新开了家馄饨摊,听说汤底是用牛骨熬了整夜的,要不要去尝尝?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从战场归来时,在死人堆里捡到的,一首贴身戴着。其实他曾偷偷找人鉴定过,玉佩内侧刻着的缠枝纹,与上官卿母亲遗物上的花纹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这个秘密他藏在心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夜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灯笼连成一片红海,吆喝声、梆子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萧延崇穿梭在人群中,身姿矫健如鹰,轻松避开拥挤的人流。但路过卖兵器的小摊时,他的脚步还是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渴望 —— 边疆的经历让他对精良的武器毫无抵抗力。最终,他只是摸了摸腰间的旧刀,继续前行。他捧着两串糖葫芦挤过人群时,还不忘护着手中的食物,生怕被人撞翻。糖衣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尝尝这个?听说女孩子都喜欢甜的。” 递糖葫芦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在对上上官卿疑惑的目光时,又慌乱地补充:“我…… 我是听街上的小娘子们说的!”
上官卿接过糖葫芦,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微微发烫。她别过头掩饰自己的慌乱,目光却瞥见萧延崇腰间悬挂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简单的图腾,那是他在边疆时自己刻上去的,代表着他对边疆作战日子的纪念。她轻声说:“其实楚乔并非无情,只是父母的冤屈和那日的事,让她一时难以释怀。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坦诚相待。” 说话时,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自制的安神香膏,递给萧延崇:“你这些日子奔波劳累,晚上抹一点,能睡个好觉。”
萧延崇望着她侧脸,烛光映得她睫毛纤长如蝶翼,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他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卑微的出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卑:“少卿整日埋首案卷,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若能让沈姑娘知晓他的心意,或许还有转机。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我出身低微,能与你并肩查案己是奢望,若不是你……” 话未说完。
上官卿脸颊一热,急忙打断他。她撩起耳边的发丝,露出耳垂上小巧的银饰,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莫要说这些!你武艺高强、心思缜密,而且时刻记挂我保护我。还记得上次查案,若不是你发现了墙上的暗格,我们也不会找到关键证据。”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医书,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毒药的解法,这是她父亲生前的心血,也是她对抗黑暗的武器。萧延崇望着医书上磨损的边角,突然想起有次上官卿为了救他,在雨中翻找这本书查阅解毒方法,书页被雨水泡得发皱,可她却浑然不觉。
萧延崇眼中闪过欣喜,将手中栩栩如生的凤凰糖画递给她,糖丝在风中轻轻颤动:“就这么说定了。这糖画好看,就像你……” 话未说完,他又红着脸低下头,“就像你一样,总能给人带来希望。” 他看着上官卿,心里只想要一首守护眼前人。
法理司书房内,陆墨尧握着茶盏的手突然收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案上的卷宗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和离?”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结艰难地滚动,“她…… 可还说了什么?”
上官卿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有些不忍:“她说在你心里法比情重,有些事发生了就回不去了。” 她瞥见陆墨尧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成亲时沈楚乔亲手为他戴上的,如今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陆墨尧猛地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他在房内来回踱步,玄色长袍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我当日…… 只是不能拿法理当筹码。” 他扯松领口的玉带,呼吸急促,“我以为她会懂,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还沈家清白,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细碎的声音,“她要和离,我便休了这官职,陪她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
慈恩寺的晨钟惊飞檐下白鸽。沈楚乔跪在蒲团上,望着慈悲的观音像,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香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恍惚间竟映出陆墨尧的眉眼。她慌忙闭眼,再睁眼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楚乔?”
宇文轩身着月白长衫,手中提着一篮供果,笑容温润如玉:“我来上香,竟遇上你。” 他将供果摆在香案上,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玉镯上 —— 那是儿时他送她的生辰礼,“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城郊放风筝吗?你追着风筝摔进泥坑,却还护着风筝不让它沾水。”
沈楚乔望着摇曳的烛火,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时的宇文轩总跟在她身后,替她赶走欺负她的孩童,给她摘最甜的果子。“记得,” 她轻声道,“后来你被夫子罚站,却说是自己贪玩。”
宇文轩轻笑,烛光照得他眼底温柔缱绻:“只要你开心,罚站又何妨?” 他伸手欲抚她发间飘落的香灰,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捡起她脚边掉落的帕子,“如今物是人非,唯有这片真心从未变过。”
寺外忽起狂风,吹得经幡猎猎作响。沈楚乔接过帕子,指尖触到绣着的并蒂莲,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提醒她夜色己深。她起身行礼:“多谢宇文兄,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宇文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冷下来。袖中拳头紧握攥得掌心生疼,父亲临行前的话在耳畔回响:“必要时,不择手段。” 他着令牌上狰狞的羽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 沈楚乔,你终究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