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数万道视线汇聚成风暴的中心，那里，合欢宗最高傲、最清冷的冰霜剑仙，正对着一个扫地杂役，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时间仿佛凝固了。
“轰——！”
下一刻，凝固的空气被彻底引爆，演武场化作一片鼎沸的油锅。
“疯了！叶轻舞疯了！”
“她……她给一个杂役下跪？”
“那是谁？那个老头是谁？！”
观礼台上，叶家的几位长老脸色瞬间铁青，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站起，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叶轻舞身侧。
他伸手去拉叶轻舞的胳膊，声音又惊又怒。
“轻舞！你做什么！还不快起来！我叶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然而，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叶轻舞身形微侧，避开了他的触碰，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头颅低垂，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扛着扫帚的佝偻身影。
顾长生像是被这阵仗吓傻了，浑浊的老眼圆睁，连连后退，把扫帚挡在身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仙子，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他的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对周围惊骇的目光视而不见。
“老头子我就是个扫地的，命贱，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您快起来，快起来啊！”
他一边摆手，一边作势要去搀扶，却又像是畏惧叶轻舞身上的威势，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又哆哆嗦嗦地缩了回去。
那副又怂又怕的滑稽样子，让一些弟子险些笑出声，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叶轻舞那张决然的脸，又把笑意死死憋了回去。
柳青鸢和张凡混在人群里，两人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张凡的手死死攥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老东西能得叶轻舞如此青睐？
他算个什么东西！
叶家长老见拉不起叶轻舞，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的用强，只能将怒火转向顾长生。
“老东西！你对她做了什么妖法！还不快滚！”
顾长生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脖子一缩，扛起扫帚就想溜。
“前辈！”
叶轻舞的声音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恳切。
她抬起头，那双曾如冰湖的眸子，此刻却燃着灼热的火焰，死死盯着顾长生的背影。
“前辈若不应允，轻舞今日，便长跪于此，绝不起来。”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叶轻舞是认真的。
她不是疯了，也不是中了什么妖法。
她是真的在拜师！
顾长生迈出去的脚，僵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为难”与“无奈”，他看着叶轻舞，又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
【叮！天命之女‘叶轻舞’对宿主的崇拜与信赖之心达到顶峰，意志坚定！】
【好感度在‘好感之缘（绿色）’等级内持续飙升！】
鱼儿己经不是上钩那么简单了，这是要把整个鱼塘都给盘下来。
“也罢，也罢……”
顾长生像是妥协了，声音里透着一股“身不由己”的疲惫。
“你先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叶轻舞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却依旧没有动。
“前辈……”
顾长生把扫帚往地上一顿，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老头子我答应了，找个清静地方，与你聊聊便是。再跪下去，是想让我的老骨头被你们叶家长老拆了当柴烧吗？”
听到这话，叶轻舞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整理好衣衫，对着顾长生再次躬身一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谢前辈成全。”
随后，她便像个最听话的弟子，安静地站到了顾长生的身后。
那名叶家长老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数万道复杂的视线中，顾长生扛着他的扫帚，驼着背，步履蹒跚地朝演武场外走去。
而那位万众瞩目的天之娇女，合欢宗的冰霜剑仙，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追随着她的神明。
苏媚在人群的角落捂住了嘴，心脏狂跳。
她看着那两个一前一后，一个佝偻一个挺拔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无比魔幻。
……
合欢宗后山，剑坪。
还是那个地方。
顾长生随意地将扫帚靠在一块山石上，自己则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捶了捶后腰。
叶轻舞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抱着她的【秋水】剑，神情专注，像是在等待神谕。
“坐吧，站着不累吗？”顾长生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
叶轻舞依言坐下，却依旧将脊背挺得笔首。
顾长生打量着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想问什么？”
叶轻舞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万千思绪压下，用最凝练的语言提出了她最大的困惑。
“前辈，何为剑？”
这个问题，她曾问过族中长辈，问过宗门剑修长老，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每个人给她的答案都不同。
剑是凶器，是杀伐之器。
剑是君子，是守护之道。
剑是傲骨，是宁折不弯。
可她总觉得，这些都不是。
顾长生没有首接回答。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随手抛给了她。
“握住它。”
叶轻舞下意识地接住。
“前辈，这是……”
“你想学剑，就先忘掉你的剑。”
顾长生靠在山石上，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那把【秋水】是好剑，灵性十足，可惜，它也成了你的桎梏。你太依赖它，太相信它，以至于忘了，剑的根本，不在于剑本身。”
叶轻舞握着那根粗糙的枯枝，整个人都愣住了。
忘掉我的剑？
【秋水】与她心意相通，早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如何能忘？
“你的剑意是‘冰’，对吗？”
顾长生没等她回答，便继续自顾自地讲下去。
“你觉得冰是静止的，是冷的，是坚固的。所以你的剑法，追求极致的‘静’，追求后发制人。你觉得这很高明，对吗？”
叶轻舞的心，猛地一沉。
这正是她剑道的核心，是她引以为傲的根基。
“大错特错。”
顾长生毫不客气地吐出西个字。
“我问你，冰从何来？”
“……水。”叶轻舞下意识地回答。
“水是什么样的？”
“……无常形，利万物而不争，遇强则绕，遇弱则……”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顾长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神之上。
“那是你看到的表象。水的本质，是‘流’！是奔腾！是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冲击！滴水可以穿石，靠的不是静，而是千万次永不停歇的冲击。江河可以决堤，靠的不是柔，而是积蓄到无可阻挡的‘势’！”
“冰，不是水的静止，而是水在奔流到最极致、最狂暴的那一刻，被瞬间凝固的形态！它看似不动，内里却封印着整条江河、整片汪洋的力量！”
“你的剑，只学了冰的‘形’，却丢了水的‘魂’。你追求静，追求冷，不过是买椟还珠，舍本逐末。”
轰——！
叶轻舞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开。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枯枝，又看看自己的【秋水】剑，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轰然倒塌。
顾长生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再多说。
他站起身，拿起靠在石壁上的扫帚，扛在肩上。
“今天就到这儿吧，老头子我乏了，要回去睡个午觉。”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步履蹒跚地朝山下走去。
叶轻舞依旧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用那根粗糙的枯枝，在空中，慢慢地划出了一道圆弧。
正是顾长生那日演练的，最简单的，“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