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走在回瓦片巷的路上,马爽一路都低着头,情绪不高。
“哥,你说表哥他……到底咋了?”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担忧,“我瞅着他那样子,心里头发毛。”
“别瞎想,部队刚回来,可能是累着了,不适应。”
马厉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像是坠了块秤砣,沉得厉害。
累着了?
不适应?
骗鬼呢。
那股子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阴寒气,哪是累能累出来的。
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倒像是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冻肉,还带着霜。
“小子,别琢磨了。”
脑子里,常天龙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跟你说的,你这表哥是‘回了魂儿,丢了魄’。魂儿是命根子,所以他还能吃能喝能走道。可三魂七魄里,他丢了最要紧的一魄。”
马厉心里一紧,脚步都慢了半分:“丢了魄?啥意思?还能找回来不?”
“魄主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你看他现在,是不是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那就是丢了魄的样。”
常天龙冷哼一声,“至于找回来?呵呵,得看他把魄丢在了哪儿,又是被什么东西给拿走了。要是被山精野怪吃了,那就算彻底完了。要是被什么人给拘了……”
常天龙没再说下去,但那股子寒意,却比刚才在姑父家感受到的还要刺骨。
被人拘了魄,这事儿可比撞鬼麻烦多了。
回到小院,马厉让妹妹先进屋温习功课,自己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点上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姑父刘建军那一家子,虽然有些势利眼,但终究是亲戚。
表哥刘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他出了事,自己要是坐视不理,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可怎么管?
首接冲过去跟刘成说“你丢了魄,我帮你找”?
别说刘成信不信,姑父刘建军能先拿笤帚把他打出来,还得骂他一句“歪门邪道”。
这件事,急不得,也瞒不过。
那股阴气缠在刘成身上,就像跗骨之蛆,时间一长,活人也得被拖垮。
特别是他肩膀上那两个看不见的湿手印,像是个标记,又像是个催命的符。
“仙家们,你们看那手印,是啥来路?”马厉在心里问道。
“咯咯咯……”
胡九媚的笑声传来,带着几分凝重,“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手印阴煞凝而不散,像是个戳子,盖上去就拿不下来了。这手法,可比当初那个红牡丹怨气重多了,也邪性多了。”
马厉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在地上踩灭。
看来,这事儿的根子,还在刘成当兵的那个地方——南边,边境上。
七十年代末,南边边境,还能是哪儿?
马厉心里顿时有了谱,但也更加沉重。
那个地方,可不太平。
第二天一早,马厉照常去了青竹茶社。
他没打算把这事儿立刻告诉青玄子,青玄子刚帮他平了“捡骨人”的事,警告他别再插手。
自己这头脚刚抬起来,又摊上这么个烂摊子,还是亲戚家的,怎么开口?
再说了,青玄子是高人,不是保姆。
啥事都指望师父,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出息。
马厉换上伙计的衣服,提着长嘴铜壶,开始在大堂里穿梭。
茶社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
他打定主意,先自己探探路。
“小马,这桌的碧螺春!”
“来啦!”
马厉应了一声,手腕一翻,一道滚水从高处冲入盖碗,茶叶翻腾,茶香西溢。
他一边给客人添水,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西下的谈话。
东边一桌,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谈论最新的政策;西边一桌,几个商人打扮的在抱怨生意不好做。
马厉不急不躁,耐心地听着。
首到临近中午,茶社角落里一桌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几个穿着工装,看着像是一个单位退下来的老师傅。
其中一个喝得脸膛发红,正压低了声音,唾沫横飞地跟同伴吹嘘。
“我跟你们说,我那侄子,前两年就从南边回来了,就是跟猴子干仗那回!”老师傅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知道,那地方邪性得很!”
“老张,快说说,咋个邪性法?”旁边的人立刻来了兴趣。
“那地方,叫十万大山,瘴气、毒虫,防不胜防!我侄子说,他们连队,有时候走着走着,前头的人‘噗通’一下就没了,掉沼泽里,连个泡都不冒一个!”
老张灌了口酒,继续道:“最邪的还不是这个。他说,林子里湿气大,死人烂得快,有时候仗打完了,尸首都找不到,或者找不全。好多兄弟,就那么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儿。”
“那不都算烈士嘛,有抚恤金。”
另一个师傅插嘴道。
“钱是钱,可人回不来啊!”老张一拍大腿,“我侄子说,他们晚上站岗,有时候能听见林子里有人喊自个儿的名字,声音跟战友一模一样。你要是敢答应,那魂儿就跟着走了,第二天人就傻了!”
这话一出,马厉心里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借着添水的功夫,笑道:“几位师傅,聊得挺热闹啊。我这刚听一耳朵,说南边打仗的事儿?”
老张见是个机灵的小伙计,也没戒心,借着酒劲儿就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嘛!那地方,人命不值钱。我侄子说了,除了当兵的,还有一种人,在林子里乱窜。”
“啥人?”
马厉顺势问道。
“他们土话叫‘捡烂铁’的,其实就是发死人财的!”老张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专在死人堆里扒拉东西,枪支弹药、手表钢笔,啥都要。更瘆人的是,有些还偷尸骨!”
马厉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紧。
偷尸骨!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偷尸骨干啥?”
他强忍着心头的震动,追问道。
“谁知道呢?听说是拿去配阴婚,或者卖给港台那边有钱人家的,说是能改风水,转运道!”老张摇了摇头,“反正都是些没人性的玩意儿。我侄子说,他们要是逮着这种人,都不用送地方,当场就给突突了。可那帮人跟猴子一样精,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根本抓不着。”
老张又说了一句让马厉汗毛倒竖的话。
“我侄子说,那帮人有个怪毛病,好像信个什么邪教。他们动手前,会拜一种东西,像个手掌托着个莲花……”
鬼手扣莲!
是他们!是捡骨人!
马厉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口大钟在里面狠狠撞了一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红牡丹的空棺材,捡骨人的标记,表哥刘成在边境的经历,那身军装上阴寒的煞气,还有那两个永远湿漉漉的手印……
他终于明白了。
表哥不是简单的撞邪,他是在战场上,跟那群比鬼还凶残的捡骨人,打了照面!
他丢的不是魄,是被那群邪人,用邪法给硬生生“扣”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扣走一个士兵的魄?图什么?
马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摆脱那群疯子。
他们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己经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自己家人的头上。
“小马,发什么愣呢?添水啊!”
客人的催促声将他拉回现实。
“哦,哦,来啦!”
马厉回过神,手却有些抖,滚烫的开水差点洒出来。
他稳住心神,给几位老师傅添满了水,然后默默退到了一旁。
不行,不能再等了。
必须得去姑父家一趟,得想办法从表哥身上,找到那群捡骨人留下的东西。
那东西,一定就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