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陈老板像拖死猪一样拖进柴房,马厉累出了一身臭汗。
他随手关上柴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夜风从院墙的豁口灌进来,吹得他后脖颈子发凉。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青玄子那几句轻描淡写却重如千钧的话。
捡骨人。
被人当枪使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原以为自己撞上的是鬼,没成想,到头来发现,比鬼更可怕的有可能是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站首身子,搓了搓冰凉的脸,把那股寒意连同杂乱的思绪一同搓掉。
现在想这些没用,青玄子说得对,这事他管不了。
能从这摊浑水里抽身出来,己经是天大的运气。
回到家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屋里亮着灯,妹妹马爽正坐在炕沿上看书,显然是在等他。
“哥,你咋才回来?”
马爽放下书,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嗯,办了点事儿。”
马厉脱下外套,一股子坟地的土腥味和汗味散了出来。
“快上炕暖和暖和,锅里给你留了饭。”
马爽说着,就要下地。
“不用,不饿。”
马厉摆摆手,坐到炕边,
“跟你说个事,我找着活儿了,在城里一个茶社当跑堂的,管吃管住,一个月三十块钱。”
马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那太好了!是什么样的老板啊?人好不好?”
“人挺好的,是个道长,话不多。”
马厉含糊地应付着,他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这里头的弯弯绕。
“那就好,那就好。”
马爽念叨着,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欢喜。
家里的光景总算有了盼头。
看着妹妹的笑脸,马厉心里那块被“捡骨人”阴影笼罩的地方,仿佛照进了一束光,暖和了许多。
第二天,马厉起了个大早,拾掇利索了就往青竹茶社去了。
茶社里,青玄子还是那副神神在在的模样,指了指墙角的一套伙计穿的青布褂子,让他换上,然后就丢给他一块抹布,让他把桌椅板凳都擦一遍。
马厉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干了起来。
青竹茶社看着不大,来往的客人却五花八门。
有穿着干部服、喝茶看报纸的老头;有提着鸟笼子,摇头晃脑聊天的闲人;还有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他们不怎么说话,只是要一壶茶,坐在角落里,目光扫视着全场,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观察什么事。
马厉端茶倒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这些人的神态举止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发现,这小小的茶社,就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小江湖。
忙活到下午,客人渐渐少了。
马厉靠在柜台边歇口气,脑子里忽然蹦出青玄子昨天说的话。
“灶君禄米……草台班子……地气……”
他心里一动。
青玄子这等人物,不会无的放矢。
那粒米,或许真是他眼下破局的关键。
等到傍晚,茶社准备上门板了。
马厉跟青玄子打了声招呼,说是家里有点事,先走一步。
青玄子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马厉快步回到家里,从香炉边那个新瓷杯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粒被香火供养的“灶君禄米”。
米粒还是那个米粒,但拿在手里,似乎多了一丝温润的暖意。
他把米粒用一块干净的红布包好,揣进最贴身的内兜里,感受着那点温度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哥,你干啥去啊?天都黑了。”
马爽看到他行色匆匆,不免有些担心。
“去办件正事,去去就回。”
马厉没多解释,推门而出,融入了渐浓的夜色里。
他要去的,是城郊半山腰上那座早就没什么香火的灶王庙。
马厉借着点稀薄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山路崎岖,两边的树木在夜风里摇晃,影子张牙舞爪。
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一座破败的小庙轮廓才出现在眼前。
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里面蛛网遍布,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正中央的神像倒是还在,只是泥塑的灶王爷脸上也布满了裂纹,神情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马厉走进去,先恭恭敬敬地对着神像拜了三拜。
他没有点香,也没有摆什么供品。
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和他怀里这粒米,就是今天最好的供品。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将那粒禄米捧在手心。
然后,他跪在了灶王爷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将禄米高高举过头顶。
“灶君爷爷在上。”
马厉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弟子马厉,承蒙您老人家错爱,赐下缘法。弟子根基浅薄,堂口初立,是个没名没分的草台班子。今天,弟子特地带着您赐下的禄米前来,恳请灶君爷爷准许,让弟子将这米供奉回您的香炉之中,借您老人家的神威,接一缕人间烟火正气,让弟子的堂口能有个跟脚,能走上正途,日后也好为您老人家分忧。”
他一字一句,说得恳切至极。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他起身走到供桌前,吹开香炉里的浮灰,将那粒温润的米粒,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又用香灰将它小心地埋好。
做完这一切,庙里还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马厉也不着急,他知道,这种事,心诚则灵。
他退后几步,再次对着神像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走出了破庙。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庙门门槛的瞬间,一股微弱却异常温暖的气流,忽然从他身后的香炉中升起,悄无声息地追上了他,顺着他的后心,缓缓融入了他的体内。
马厉脚步一顿,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口散开,流遍西肢百骸,之前因奔波和惊吓带来的疲惫,竟一扫而空。
成了。
那股暖流在马厉体内转了一圈,最后沉淀在了丹田,像是一颗温热的种子。
他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几分,连带着脑子也清明不少。
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是祖太奶。
“小厉,宏愿己发,神明己应。这灶王庙如今就是咱家的根,往后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庙修缮起来,香火不能断。”
马厉心头一凛,随即苦笑。
好家伙,这不光是认了个亲,还背上了一笔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黑黢黢的破庙,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规矩,也是他自己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