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烛火幽幽地跳着,把陈老板那张肥脸照得忽明忽暗,像个发了面的白馒头。
他还在那儿哆嗦,嘴里翻来覆去就那几句:“空的……咋能是空的……”
马厉没理会他的魔怔,自顾自地走下舞台。
这事儿,从抓鬼变成了寻尸,性质彻底变了。
鬼讲究因果报应,有规矩可循。
可偷人尸骨的活人,能有什么规矩?他们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行了,别嚎了。”马厉皱了皱眉。
“再嚎,红牡丹就该回来听你唱了。”
陈老板一个激灵,哭声戛然而止,胖大的身躯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看着走到面前的马厉,这个半大小子此刻的表情,比刚才台上的女鬼还让他心里发毛。
“小……小师傅,我……我真不知道啊……”
“我问,你答。”
马厉懒得听他废话,
“挖坟是哪天?”
“就……就工人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你带的哪几个人?叫什么?住哪儿?”
“就工地上两个最能干的,一个叫王大锤,一个叫刘二棍,都住西关那片儿的大杂院……”陈老板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敢有半点隐瞒。
马厉点点头,这些都得去核实。
他蹲下来,视线与瘫在椅子上的陈老板齐平。
“那个铜扣子,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样?你把它踢到哪儿去了?”
“扣子……”陈老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拼命回忆着那晚的景象。
恐惧有时候能把人的记忆封存,有时候也能把它挤出来。
“我想起来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肥肉乱颤,
“我没踢远!当时我嫌它硌脚,捡起来看了一眼,黑不溜秋的,就随手扔到……扔到坟坑边上那堆挖出来的碎瓦罐里了!”
马厉心里一动。
还在现场!
“走。”
他站起身,吐出一个字。
“啊?去……去哪儿?”
“去给你自个儿收尸。”
马厉扯了扯嘴角,率先朝戏院外走去。
夜风一吹,陈老板稍微清醒了点,但腿肚子还是软的。
他连滚带爬地跟上马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城郊那片乱坟岗走去。
那地方本就荒凉,陈老板为了开发,更是把周围弄得一片狼藉。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被掘开的土坑。
黑洞洞的,像大地张开的一张嘴。
旁边,一口被撬开的棺材孤零零地躺着,棺材盖被扔在一边。
陈老板一看到这场景,刚压下去的恐惧又涌了上来,牙齿开始打架。
“就……就在那堆瓦片里……”
他指着不远处一堆碎裂的陶器瓦罐,不敢再往前一步。
马厉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火柴,“嚓”的一声划亮。
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
他蹲下身,开始在那堆冰冷的碎片里翻找。
“小厉,这胖子靠不住,你得留个心眼。”黄天霸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别让他跑了。”
“他跑不了。”胡九媚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笃定,“他的魂儿,一半在红牡丹那儿,一半在你这儿。现在他比谁都想把这事儿了了。”
马厉的手指在一片片锋利的瓦砾间摸索,火柴一根接着一根地燃尽。
陈老板在后面站着,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西周的虫鸣和风声在他听来,都像是催命的鬼叫。
突然,马厉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瓦砾和泥土中捏了出来,借着最后一根火柴的光亮,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铜扣,比大拇指的指甲盖稍大一些,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土。
马厉用衣角使劲擦了擦。
随着泥土脱落,铜扣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它不是寻常衣服上的那种扣子,入手沉甸甸的,背后的扣眼也很大。
最诡异的是正面。
上面没有吉祥的花纹,也没有常见的福寿字样,而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
那像是一只手,一只皮包骨头的干枯鬼手,五指弯曲成爪,掌心托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不,不是莲花。
那花的形态妖异,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却带着锯齿,花蕊处,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鬼手托莲?
这叫什么玩意儿?
马厉活了两辈子,从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图案。
“这是什么?”他在心里发问。
仙家们都沉默了,显然,这东西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过了好几秒,胡九媚那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这不是扣子。”
“这不是普通的陪葬品,更不是什么衣服上的零件。”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马厉从未听过的忌惮。
“这东西,叫‘鬼手扣莲’,是‘捡骨人’的信物。”
“捡骨人?”马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一群专跟死人打交道的活人。不过,他们干的不是盗墓求财的勾当。”胡九媚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求的是尸。越是死得怨,死得奇,或者生前身份特殊的尸骨,越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偷尸骨做什么?”
“做什么的都有。”
胡九媚冷笑一声,
“有的是配药,有的是炼器,还有的……是拿去‘养’更邪门的东西。总之,这帮人行事隐秘,手段狠辣,是阴行里最不招人待见的一路。他们留下这枚扣子,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留下的。”
“故意的?”
“对。这是在划地盘,也是在示威。”
胡九媚解释道,
“意思就是,这具尸骨,他们‘捡骨人’收了。不管是谁,都别再打它的主意。谁要是敢坏他们的事,这只鬼手,下一个就去抓谁的魂。”
马厉捏着那枚冰冷的铜扣,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口棺材会被擦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种挑衅,一种对自己“手艺”的炫耀。
这桩差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套。
红牡丹的怨气是引子,陈老板的贪婪是钩子,真正的大鱼,是这群藏在暗处,以尸骨为目标的“捡骨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抖成一团的陈老板,心里那杆秤,又往下沉了三分。
这胖子,惹上的不是鬼,是一群比鬼还难缠的疯子。
而自己,现在也被拖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