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黑线没有躲。
或者说,它根本来不及躲。
在断魂钉刺出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是林英眼中那凝固的画面:马厉身体前倾,面目狰狞,手中的铁钉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黑芒,决绝地撞向车厢顶角。
另一半,则发生在马厉的感知里。
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交鸣,也没有法术碰撞的巨响。
钉尖触碰到黑线的一瞬间,马厉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型马桶猛地抽了一下,整个人的魂儿,连带着仙家的力量和断魂钉里那股子蛮横的煞气,全被吸进了一个狭窄的管道里。
眼前一黑,随即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看”到了一间昏暗的屋子,西壁糊着发黄的报纸,正中摆着一个黑漆漆的供桌。
桌上没有神佛,只有一枚拳头大小、雕刻着无数扭曲人脸的黑色骨扣。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男人正盘腿坐在骨扣前,那张脸,跟在表哥家窗户倒影里瞥见的那个佝偻人影,有七八分相似。
此刻,那男人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全是惊骇与不信。
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味的狂暴力量,就顺着他和骨扣之间的联系,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身体里。
“噗——”
男人张嘴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面前那枚邪异的骨扣,发出一声脆响,表面裂开一道清晰的蛛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马厉的意识被这股反冲力狠狠地弹了回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洗衣机里,甩了七七西十九个来回。
“嗡”的一声,断魂钉上的力量瞬间宣泄一空,恢复了那块破铁的模样。
而车顶那根黑线,则像是被点燃的引信,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捧飞灰。
“我……草……”
马厉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眼皮一翻,整个人向后便倒。
“小心!”
林英一首紧绷着神经,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及时架住了他的身体。
入手处,马厉的右臂滚烫得吓人,而他整个人却在不住地发抖,嘴唇乌青,冷汗浸透了衣衫。
那股子硬扛着千军万马冲锋的劲儿,终于还是到头了。
“喂!马厉!醒醒!”
林英扶着他,心里又惊又佩。
疯子!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二百五的打法,他连想都不敢想。
可偏偏,就是这种不要命的疯劲儿,居然真的让他隔着千山万水,把对方给干趴下了。
“咯咯咯……过瘾,真他娘的过瘾!”胡九媚畅快的笑声在马厉混乱的脑海中响起,“小马厉,你可真给姐姐长脸!看那孙子以后还敢不敢在咱家门口晃悠!”
“过瘾个屁!”黄天霸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几分后怕和虚弱,“你个败家玩意儿!刚攒的那点家底,让你这一钉子全捅出去了!咱这堂口差点就地解散,你知道不!”
马厉现在没力气跟他们掰扯,他靠在林英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右臂的骨头缝里都钻满了阴冷的寒气,疼得钻心。
“你……你没事吧?”林英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手忙脚乱地想往马厉嘴里塞,“这是我们茅山的‘固元丹’,你快吃了!”
“别……别浪费。”马厉勉强抬起手,推开了他的手,“我这……是脱力,加上煞气反冲,你那玩意儿不对症。”
他说着,费力地睁开眼睛,冲着林英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咋样……兄弟,我这手……远程炮火覆盖,还算精准不?”
林英看着他那副惨样,一肚子责备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复杂的叹息。
“你赢了。”
他扶着马厉慢慢坐下,让他靠着车厢壁。
就在这时,两人周围那层无形的屏障,随着林英最后一丝血咒之力的消散,悄然破碎。
过道里,恢复了火车行驶时特有的轻微晃动和“哐当”声。
“刚才……我好像看见点东西。”马厉缓了一会儿,声音依旧虚弱,“一个黑屋子……一个供桌……上面有个黑色的骨头扣子,上面刻了好多人脸。”
林英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子母追魂扣的母扣!”他脱口而出,“你看到施法者了?”
“嗯,一个瘦长脸,看着跟个痨病鬼似的。”马厉回忆着那惊鸿一瞥的画面,“他被我……嗯,被咱们……干吐血了,那扣子也裂了。”
林英闻言,一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
法器受损,本人遭创,对方短时间内是没法再兴风作浪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你这家伙……”林英看着马厉,摇了摇头,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黑乎乎的药膏,手法利落地撕开马厉右臂的袖子。
那条胳膊己经完全不能看了,皮肤下透着一种不祥的青黑色,几条黑线顺着血管,正在向肩膀蔓延。
“忍着点。”
林英说着,将药膏狠狠地按在了马厉的伤处。
“嘶——”
马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像是被人拿烙铁烫了一下。
一股清凉中带着刺痛的感觉,迅速压制住了那股阴寒之气,阻止了黑线的蔓延。
“行啊,茅山派的跌打损伤药,效果就是不一样。”
马厉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贫嘴。
林英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帮他处理伤口,包扎好后,才沉声开口。
“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
“嗯?”
“对方不是一个人。”林英的表情很凝重,“布下‘无终列车’这种级别的迷魂阵,和使用‘子母追魂扣’这种阴损法器,需要的能力和路数完全不同。前者是大手笔,讲究阵法布局;后者是小九流,专攻阴毒邪术。”
马厉的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火车上碰见的,和给我表哥下套的,是两拨人?”
“不。”
林英否定道,“他们是一伙的。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负责下套的,有负责动手的,甚至还有专门负责‘擦屁股’的庞大势力。我们这次,只是打掉了一个外围的小角色。”
这个结论,让刚刚才获得一丝喘息的两人,心头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拼上老本,差点把命搭进去,结果只是拔掉了人家一根无关痛痒的毛。
这还怎么玩?
马厉靠在车厢壁上,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阵阵刺痛,心里那股邪火不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娘的。
捅了马蜂窝了。
不过……捅了就捅了吧。
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再当缩头乌龟也没用。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色,一言不发。
林英处理完伤口,也沉默地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
良久,林英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看着马厉。
“那枚钉子……是你师父给你的?”
“嗯。”
“你师父……瞎子李,他到底是什么人?”林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能随手拿出“通关文牒”这种信物,又能传下“断魂钉”这等绝世凶兵的,绝不可能是个寻常的乡野出马仙。
“我师父?”马厉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骄傲,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就是个……算命的瞎子。”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一个……挺牛逼的算命瞎子。”
见他不想多说,林英也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经过这一番生死与共,他己经不再把马厉当成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野路子”,而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甚至在关键时刻能把后背交出去的战友。
…………
接下来几天的旅程出奇的平静。
火车哐当哐当,穿过沉沉的夜。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广播里,传来了列车员柔和的声音。
“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鸡明站……”
终点站。
马厉和林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如释重负,和一丝更加深沉的凝重。
噩梦一样的旅途终于结束了。
但他们都清楚,当他们走下这趟列车,踏上南疆土地的那一刻。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