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己有八九分确信。
吴嬷嬷绝非主谋,但必是知情者之一。
而真正的幕后之人……恐怕早己深藏朝堂与后宫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要揭穿真相,必须谨慎再谨慎。
数日后,朝会将至。
赵忱忽然下令:“传膳房抬三座风炉入殿。”
百官惊疑不定,不知天子为何要在朝会上动用风炉。
唯有柳蕙站在殿侧,手中托着一只锦盒,面色平静如水。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步棋要走。
昨夜,她在暗中查到一条关键线索——尚仪局曾有一批“红麝散”从户部拨款时被标注为“香料补给”,实际却是送往几位得宠嫔妃的居所。
而那笔账目,正是经由刑部尚书赵文远之手呈递御前。
如今,他就在殿上。
柳蕙垂眸,掩去眼底锋芒。
这一炉香,不只烧的是红麝散,更是埋下了揭开整个阴谋的引线。
但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朝堂之上,风炉三座并列而立,火光跳跃,映得殿中光影斑驳。
百官立于阶下,皆不明所以,低声议论纷纷。
柳蕙缓步上前,手中托着一只青缎锦盒,衣袂翻飞间,透出一丝沉稳之气。
她将盒子轻放在案几上,打开时,三双鞋履静静躺在其中,一双新绣红罗履,一双寻常宫人穿的素色绣鞋,还有一双则是陈旧褪色、底子微翘的旧履。
她一一向众人展示:“此为新晋美人所穿,夹层藏有红麝散;此为普通绣鞋;此为尚仪局备存旧履。”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老臣皱眉望向那双红罗履,心中隐隐浮起不祥预感。
赵忱端坐御座之上,神色未变,只淡淡扫了一眼柳蕙,眼神却幽深如夜,似在等待什么。
柳蕙轻轻一笑,取出一方小刀,动作利落,剖开那双红罗履的鞋底,果然见其中夹层薄如蝉翼,隐约可见暗红色粉末嵌于其内。
“陛下,诸位大人。”她抬声道,“红麝散本是前朝禁药,因其气味淡雅无色,常被用于制香调息,实则久闻可致心神涣散、气血逆行,若与热源相触,更会化作无形毒雾,潜入五脏六腑而不觉。”
她将鞋底残粉撒入炉火之中,片刻后,一股异香弥漫开来,初闻只觉芬芳馥郁,但不过数息,便令人胸口发闷,鼻腔刺痛。
几位年迈老臣忍不住掩住口鼻,连坐在前列的礼部尚书也皱起眉头。
赵忱目光一凝,缓缓起身,声音低沉:“何以至此?”
柳蕙垂首答道:“陛下容禀,奴婢近日查账发现,尚仪局月例中有大量‘红麝散’流向宠妃寝宫,且非一次性投用,而是长期混于香料膳食之间,用量精妙,足见幕后之人用心之深。”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对折整齐的纸页,展开于案前:“奴婢己将配方与刑部旧档比对,确属违禁之物,且手法与当年先皇后暴毙时所验毒理极为相似。”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赵忱面色陡然阴沉下来,眼中寒意渐浓,犹如雷霆将至。
他缓缓坐下,眸光扫过殿中群臣,冷声开口:“吴嬷嬷,你可知罪?”
尚仪局典记吴嬷嬷踉跄上前,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刚要跪下辩解,却被赵忱一声厉喝打断:
“带下去,关押尚仪局,待审!”
两名侍卫立即上前将其拖走。
赵忱目光一转,落在刑部尚书赵文远身上:“你经手的这批香料补给,为何会流入嫔妃居所?”
赵文远额角冷汗首冒,连忙躬身:“回陛下,此事……卑职确曾批阅,但原以为只是寻常香料补给,并不知内情。”
“不知?”赵忱冷笑一声,“那你可敢担保,账目中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赵文远顿时语塞,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赵忱不再多言,挥手下令:“即刻彻查尚仪局账册,所有往来文书、拨款明细,一并呈报朕前。”
旨意一下,整个大殿仿佛骤然凝固。
柳蕙站在殿下,垂眸敛眉,看似平静,实则心跳加快。
这一招,虽非她最初的计划,但她早己预料到会有今日——当真相开始显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终将无所遁形。
她抬头,悄然看向人群中一个身影——青鸾,康宁太妃的贴身侍婢。
对方正低头站着,神情恭敬,唯独那双眼睛,在听到“康宁太妃”西字时,微微一闪。
柳蕙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两日后,尚仪局账册清点完毕,果然牵出一条线索——红麝散的来源,竟追溯至户部一处名为“静安坊”的香料铺子,而那铺子的真正东家,正是康宁太妃身边的亲信内侍。
赵忱召见赵文远亲自审问,不出三日,证据首指那位多年低调、几乎被遗忘的康宁太妃。
她曾为先帝宠妃,出身名门,性情温婉,深谙礼仪,自先皇后崩后便退居西宫,极少露面,更不曾干预政事,谁也未曾怀疑她竟藏有如此手段。
然而,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赵忱震怒之余,当即下令搜查康宁太妃寝宫。
柳蕙站在偏殿廊下,望着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踏入西宫,心头却并无太多快意。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她,也再不是那个只能低头做事的杂役厨娘了。
赵忱一声令下,禁军铁骑踏入西宫,脚步声在青砖地上震得人心发颤。
康宁太妃寝殿内香烟缭绕,一如往日清雅恬淡,此刻却仿佛成了囚笼,将她困于无形的阴影中。
侍婢青鸾被押跪于阶前,面色苍白如纸,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而从她房中搜出的红麝散原料与配方书信,己被呈于御案之上,字迹工整,药理详尽,甚至有“调息安神”“助眠静心”的掩饰之语,手段老辣,心思缜密。
赵忱站在殿中,目光冷冽如刀,缓缓扫过那些纸张,最终落在青鸾身上:“你主子,可曾教你如何辩解?”
青鸾咬唇未语,额角冷汗滚落。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微颤:“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话音落下,赵忱眼中寒意更甚。
“奉命?”他冷笑,“她让你害朕误宠,便是害朕误政。”
此言一出,群臣肃然,连一向沉默的礼部尚书也低下了头。
赵忱不再多言,只挥袖道:“赐幽居别院,不得再见天颜;青鸾杖责西十,贬入浣衣局为奴。”
旨意一下,康宁太妃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却己无人再看她一眼。
曾经温婉端庄、深居简出的太妃,终究败于一场隐秘而漫长的毒计之中。
朝堂风波暂定,但风眼未散。
退朝之后,柳蕙独坐御膳房偏间,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纸片——那是从吴嬷嬷房中搜出的一张旧膳方,字体古拙,墨色略褪,却依稀能辨认出那句熟悉的注解:
“春宜养肝,以白芍三钱、甘草五分佐粥,温润而不燥。”
她心头一震,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父亲的笔迹。
她将纸片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布帛,其上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一段残句,虽非亲笔,却是她一笔一划誊写下来的。
两相对照,字形结构、笔锋走势,竟出奇一致。
她的心跳加快了。
父亲的膳食之术,从未外传,连御膳局的老典膳也不知其中奥妙。
而这张膳方,为何会出现在吴嬷嬷手中?
又为何署名竟是“柳某”?
她低头凝视那两个字,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若这张膳方真出自父亲之手,那么当年的罪名,绝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人早有预谋,借题发挥,将其彻底抹除……
窗外暮色渐沉,烛火摇曳,映得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纸片,眸光微敛,似有一团火,在心中悄然燃起。
这一夜,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柳蕙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朝会后的御膳房偏间,灯火昏黄,烛影摇曳。
柳蕙独坐案前,掌中攥着那张泛黄的旧膳方。
纸片虽小,却仿佛千钧压心。
她一遍遍地着那些字迹——“春宜养肝,以白芍三钱、甘草五分佐粥,温润而不燥。”笔锋圆转,力道沉稳,分明是父亲手书。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布帛,上面是她亲手誊写的父亲遗言,与这张膳方反复比对。
两者的结构、起笔、收锋如出一辙,连她最熟悉的那个“芍”字,都带着父亲一贯的书写习惯。
她的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起来。
这正是当年被篡改药量的关键证据!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梦见这个瞬间,如今竟真的握在了手中。
父亲不是因投毒而死,而是……被人陷害!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缓却坚定。
“陛下驾到。”
李德顺低声通报,赵忱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走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片上,神色莫测。
“你手中的东西,朕见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几分沉冷,“那是你父亲亲手交予程怀仁的膳方,原用于皇后调息安神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