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
男人刚把柜台上的纸钱和墨线抓起塞进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里,闻言动作一顿。
他扭过头,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默。
“废话。”
男人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浓重的水腥气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尸臭更明显了。
“一个小鬼儿而己,瞎子才看不见。”
“老陈呢?他搞什么名堂,弄你这么个小东西看店?”
林默心中一凛。
这人不仅看得见他,还一语道破,语气里没有寻常人见鬼的惊惧,只有一种见怪不怪的焦躁和不耐烦。
这绝不是普通人。
不过陈玄是养灵人,此人看样子和陈玄是旧识。
“陈叔出去送货了。”
林默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
“墨线只有这一捆了,纸钱是上好的金箔通宝,按规矩……”
“好了,我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林默,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柜台上。
“钱放这,告诉老陈,老魏欠他个人情,改天请他喝酒。”
自称老魏的男人说完,看也不看林默,转身就走。
他步子迈得极大,带着一股风,沉重的脚步踩在铺子老旧的地板上。
铺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角落里小红和小蓝叠元宝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林默来到柜台边,收起那几张钞票。
这几张钞票沾着水渍、散发着河泥气息的气味。
随后他又望了望紧闭的店门,眉头紧锁。
这人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半个小时后,铺子后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陈玄那佝偻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手里还沾着些浆糊和彩纸屑,浑浊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铺子和柜台上的钞票,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林默。
“谁来了?”
陈玄的声音依旧沙哑。
“陈叔!”
林默立刻走到他面前,语气急促,将刚才的事情简单的说了出来。
“刚才来了个男人。”
“他进来就喊你,很着急的样子,给他拿了纸钱和一捆墨线,丢下钱就走了。”
“他还说欠你个人情,改天请你喝酒。陈叔,他能看见我,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身上那股味儿太邪性了,他会不会……”
林默有些担心起来。
“应该是老魏。”
陈玄眼皮抬了抬,似乎并不意外。
“你知道黄河捞尸人么?”
“黄河捞尸人?”
林默心中咯噔一下,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想,这果然不是一般人。
陈玄走到柜台边,用枯槁的手指捻起那几张湿漉漉的钞票,放进了口袋。
“他能看见你,不奇怪。”
“黄河捞尸人,干的就是阴阳河上讨饭吃的营生。”
“常年跟水里泡着的‘东西’打交道,泡在阴气怨气里,一双眼睛早就通了。”
“别说你,就是道行深点的游魂野鬼,在他面前也藏不住。”
“至于那身味儿,都是职业病了,习惯就好。”
陈玄走到他那张破旧的摇椅旁,慢悠悠地坐下,仿佛刚才的插曲微不足道。
“黄河九曲十八弯,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沉底了,有些漂走了,还有些卡在暗礁、漩涡或者河底的淤泥里,上不来,下不去。”
“时间久了,怨气不散,就成了祸害。”
“捞尸人,就是专门把这些堵在阴阳路上的朋友请上来,送他们该去的地方的人。”
“魏大勇,是这片水域最老练的水鬼,手底下送走的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陈玄的声音平淡,却勾勒出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与怨魂腐尸为伍的惊悚职业。
“当然,这家伙抠门的要死,请我吃饭的话说了不下于几十次,从来没兑现过。”
陈玄忍不住嘀咕起来。
与此同时。
在浑浊湍急、暗流汹涌的黄河上,魏大勇正独自驾着小舟,前往靠近尸体的位置。
突然他打了个喷嚏。
“是谁在背后讲老子坏话。”
魏大勇盯着水面,隐约间看到水下的尸体,终于露出了凝重之色。
……
“那他来拿染上尸油的墨线做什么?”
林默联想到魏大勇的焦,不由得问道。
“连这尸油墨线都拿了,想必是个不小的麻烦。”
“多半是遇到竖货了。”
陈玄眯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摇椅扶手。
“竖货?“
“什么是竖货?”
林默不解,急忙向着陈叔问道。
“就是站着的尸体。”
陈玄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凝重。
“寻常淹死的人,在水里泡发了,都是面朝下或者随波逐流。”
“可有一种尸,怨气冲天,死不瞑目,又或是被水底下的邪祟缠住了脚,硬生生顶在水里,头下脚上,首挺挺地站着,跟桩子似的插在河底。”
“这种尸,煞气最重,怨念最深,寻常的捞尸法子根本弄不上来,强行去捞,轻则船翻重病,重则家破人亡,祸害一方。”
林默听得头皮发麻。
能首立在水中的尸体,这也太邪门了。
那画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对付竖货,普通的麻绳、钩索没用,沾水就滑,还会被怨气侵蚀断裂。”
“非得用浸过三年以上老尸油、又在正午阳光下暴晒七七西十九天的捆尸墨线不可。
这墨线坚韧异常,自带一股镇煞的凶戾气,能暂时压住竖货的怨气,把它捆结实了拖上来。”
陈玄指了指柜台。
“他要的,就是这种墨线。”
“至于那纸钱,请朋友上路,总得给点买路钱,安抚安抚。”
“看来魏大勇这次遇到的朋友,脾气不小,连他都觉得棘手,才急吼吼地跑我这儿来借家伙。”
林默恍然大悟,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光听了陈叔说了这么一会,就觉得这黄河捞尸人很是神秘。
虽然神秘,但是这捞尸人同样也很是凄惨。
一生绝大部分都是与黄河一起度过,注定了晚年孤独。
如今只能希望这魏大勇遇到的不是什么可怕难缠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