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妈妈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我身边的。”
夏青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
她的手隔着红布,一遍遍着供桌上冰冷的瓷偶,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沉睡的灵魂。
林九渊看着妻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她那依旧平坦却不再孕育生命的腹部,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悲痛和透支后的虚弱,强打起精神。
“青璇,此法逆天而行,你精血亏空太甚,神魂受创,多多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他转身,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各种散发着陈旧气息的道门器物。
暗沉的朱砂、陈年的符纸、几块品相一般的玉石、还有几个巴掌大小、雕工粗糙的空白木牌。
他的目光落在木牌上,带着决绝。
林默的意识,在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中沉浮。
他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狭窄、坚硬、冰冷的容器里。不再是温暖的羊水,不再是血肉的包裹。
一个瓷娃娃里?
祭灵偶?
他之前朦胧之中彷佛听到了这些信息。
是他便宜爸妈给他塞进来的。
他爸妈不是普通人,乃是道门中人,会一些道术。
可是这将未出生的胎儿放进瓷娃娃中,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道术。
倒像是邪法。
他拼命地想动,想看,想听。
但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禁锢感。
就像灵魂被浇筑进了水泥,连转动一个念头都无比滞涩。
“孩子,你妈虽然保住你的一丝灵魂不灭,不过你毕竟才六个月,肉身灵魂不全,想要让你活下来乃是逆天而行。”
“也只有这炼制灵童之法了。”
是爸妈!
林默的精神猛地一振!虽然听不真切,但那熟悉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萤火!
滴答!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透了冰冷的瓷胎,触碰到了他被禁锢的意识核心。
这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诱惑!
血!
是血!
林默的本能瞬间被点燃!那饥饿感化作贪婪的旋涡,疯狂地捕捉、吸吮着渗透进来的每一丝血气!
随着血气的融入,他感觉那禁锢灵魂的水泥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感知也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那原本近乎隔绝的外部声音,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听”到了刀刃划破皮肉的细微声响,听到了林九渊压抑的闷哼,听到了血液滴落在某种容器里的“滴答”声。
林九渊低着头,用力挤出掌心的鲜血。
带着滚烫温度的血气,如同涓涓细流,包裹住了瓷偶的底座,并顺着瓷偶身上那些用血刻画的诡异符文,缓慢地向上蔓延、渗透。
是父亲的血!
他在用自己的血喂养这个瓷偶!喂养我!
林默的心魂震颤。
他的心在这一刻也仿佛有了归属。
“孩子,这灵童之法太过邪门……”
林九渊嘴中喃喃自语。
在林九渊的介绍下,林默也算是弄清楚了灵童之法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门邪法。
第一步是祭灵,以至亲精血为引,混合特制灵砂,刻录本命牌位,日夜香火供奉,强行稳固残魂于灵偶之内,使其不散。
如今他也算完成了第一步。
第二步是噬阴,待残魂在灵偶中初步稳固,便可寻找阴气汇聚之地,引导灵童吸收阴煞之气,淬炼魂体,壮大本源。
阴气如同滋养魂魄的“粮食”,但驳杂狂暴,需谨慎引导,稍有不慎便会反噬,魂体崩散或化为厉鬼。
第三步是凝神,当魂体壮大到一定程度,阴气充盈,便可尝试凝聚阴神。
阴神初成,便可短暂离体夜游,感知外界,甚至拥有初步干涉现实的能力。
至此,灵童方算真正“活”过来,脱离了完全依赖外物的阶段。
当然,如今的他距离这第二步和第三步还是十分遥远。
按照林九渊的猜测,短则两三年,长则十几年。
这是一个以命换命、饮鸩止渴的邪路!
林默能清晰地感知到林九渊每一次放血后的虚弱,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强忍的痛楚。
母亲的沉默里,是更深沉的心痛和无力。
几天过去。供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牌位,上面用暗沉的血砂刻着“爱子林默之灵位”。
牌位前,三炷线香日夜不熄,袅袅青烟缭绕着冰冷的瓷偶和那刺目的牌位。
林默的意识在持续的、微量的血气滋养和香火熏陶下,终于彻底稳固下来。
他能隐约“嗅”到线香燃烧的特殊气息。
还有另一种更冰冷、更纯粹,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能量,应该就是阴气。
他尝试着在瓷偶内部,按照一种本能的牵引,去捕捉空气中游离的、极其稀薄的阴气。
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如同滴水穿石。
“青璇,你看!”
一天深夜,林九渊给牌位上完香,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目光无意中扫过瓷偶,突然低呼出声。
夏青璇立刻凑近,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在瓷偶靠近底座的地方。
一处极其微小的裂痕边缘,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一闪而逝。
不像瓷器的反光,更像是一种内蕴的、玉质的微芒!
而且,当林九渊靠近时,他手腕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似乎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吸力。
“九渊,默儿对血气的吸收好像加快了,而且这光…”
夏青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狂喜。
林九渊精神一振,仔细感应。
当他的手指靠近瓷偶,尤其是靠近那些血刻符文时,能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吸力,仿佛瓷偶在主动汲取他伤口逸散的血气!
“有反应了!祭灵有效!默儿在吸收阴气了!”
林九渊激动得声音发颤,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按残篇记载,祭灵稳固至少要百日,噬阴需寻阴地…”
他猛地顿住,眼中爆发出精光。
“阴地!
默儿本能地渴望阴气!
血能加速他吸收!
我们…我们得给他找个阴气更重的地方!
让他能更快地‘吃’饱!”
“去哪?”
夏青璇急切地问。
林九渊略一思索,斩钉截铁。
“小区后面,那片老槐树林!那里以前是乱葬岗,后来改建成公园,但槐树聚阴,地下埋骨,阴气比别处重得多!白天人多阳气盛,晚上…正好!”
当夜,月黑风高。
林九渊用一块厚厚的、绣着简单符文的黑布,小心翼翼地将瓷偶包裹好,抱在怀里。
夏青璇虽然虚弱,也坚持跟来,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香烛和一小瓶林九渊新鲜血液的小篮子。
两人如同做贼般,避开路灯,悄无声息地溜向小区后门。
后门外,就是那片占地不小的老槐树林。
白天这里是老人遛弯、孩子玩耍的公园,夜晚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高大的槐树张牙舞爪,枝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如同鬼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植物腐败的阴湿气息,温度明显比小区里低了好几度。
“就是这里了。”
林九渊找了一棵最粗壮、枝叶最茂密的古槐树下,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他将黑布掀开,把瓷偶郑重地放在的树根上。
夏青璇立刻点燃三炷特制的安魂香,插在瓷偶面前,又将那小瓶血液打开,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在瓷偶底座的血色符文上。
血液滴落的瞬间,林默的意识猛地一清!
一股远比在家时浓郁、精纯的冰凉气息,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蛇,从西面八方、脚下的泥土、周围的槐树、甚至空气中疯狂地涌向瓷偶!
这股气息,冰冷、死寂,带着腐朽和怨念的杂音,但其中蕴含的纯粹阴性能量,却让林默的“饥饿感”如同烈火烹油般燃烧起来!
不需要任何引导!林默的本能彻底爆发!
瓷偶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旋涡中心,那些涌来的阴气被疯狂地吸纳进去,渗入瓷胎,融入他那被血气初步稳固的魂体之中!
冰冷!刺痛!仿佛无数根冰针刺入灵魂!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感”和力量感!
他贪婪地吞噬着,瓷偶表面那微弱的温润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显起来,并且从底座开始,缓慢地向上蔓延。
整个瓷偶的温度也在悄然变化,不再是刺骨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内敛的、玉石般的凉意。
就在林默沉浸在这疯狂的“进食”中时,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突兀地刺破了林间的黑暗,晃晃悠悠地扫了过来。
“谁?”
“谁在那儿?!”
一个略带沙哑和警惕的老头声音响起。
手电光最终定格在槐树下抱在一起的林九渊和夏青璇身上,此刻林九渊正紧张地搂着虚弱的妻子。
光柱下,能看清来人是个穿着老旧保安服、头发花白的大爷。
大爷眯着眼,用手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对深夜出现在阴森树林里的年轻夫妻。
这两人他见过,是小区的业主,搬过来没多久,妻子怀着身孕。
目光扫过夏青璇苍白的脸,脸上露出一种了然又带着点不赞成的复杂表情。
“啧,是你们两个啊,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保安大爷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找刺激也得分地方啊!这大晚上的,跑这老槐树林子里来多瘆得慌!”
他特意用手电光示意了一下夏青璇的肚子方向。
不对,之前大着肚子,难道是做了流产?
现在的年轻人玩的可真花。
林九渊和夏青璇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大爷显然是把他们的行为当成了寻求刺激的小夫妻,而点香可能被理解成了什么奇怪的房中情趣?
林默的意识正处于对外界感知无比敏锐的状态,保安大爷的话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
“噗…”
如果他有身体,此刻恐怕要笑出声。
但此刻,他只能将这股情绪化作更疯狂的吞噬力量!
嗡——!
瓷偶内部,被疯狂涌入的阴气和持续的血气滋养着,那温润的玉质光泽猛地一亮!
一股无形的阴冷波动以瓷偶为中心扩散开来,吹得地上的落叶都打了个旋儿。
“嘶…这破地方,风都邪性!赶紧走赶紧走!”
目送着林九渊和夏青璇离开,保安大爷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嘀咕了一句。
他狐疑地又用手电照了照西周,没发现别的异常,摇摇头,背着手,晃着手电筒,慢悠悠地走远了。
白瓷娃娃的双眼位置,血泪早己干涸。
在浓稠的阴气包裹下,在那温润内敛的玉光中,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深光芒。
如同沉睡的星辰,缓缓地…
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