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陈阳回到小洋楼时,雪己经停了。
屋内温暖如春,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门口整齐摆放的拖鞋。客厅里,壁炉的仿真火焰在屏幕里缓缓跳动,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橙子精油香气。
徐书雁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金丝眼镜下的眸子专注而沉静。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回来了?”
“嗯。”陈阳换好拖鞋,脱下外套挂好,“思槿和周知不在?”
“思槿公司年会,周知家里有事回去了。”徐书雁合上书,起身走向厨房,“我热了饭菜,你先去洗手。”
陈阳点头,走进洗手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指尖,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白发垂落,镜片上沾着些许雾气。他伸手擦了擦,镜中人影清晰起来,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让心绪平复。
饭桌上,徐书雁做了几道家常菜:红烧排骨、清炒芥蓝、番茄蛋花汤,还有一小碟腌萝卜。
简单,却透着家的味道。
“最近课业忙不忙?”徐书雁盛了一碗米饭递给他,声音温柔。
“还好。”陈阳接过碗,夹了一块排骨,“党校的课程不算紧张,主要是政治理论和政策分析。”
“累吗?”
“习惯了。”他淡淡一笑,“比起抓鬼看风水,听课反而轻松些,不过好日子到头了,明天就结业了。”
徐书雁抿唇轻笑,眼镜片后的目光柔和:“那之前说到的人格分裂,现在还会发作吗?”
陈阳筷子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徐书雁的目光清澈而关切,没有半点试探或恐惧,只是纯粹地关心他的状态。
他沉默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每月二十八号会有些征兆,平时只要不动怒,应该没事。”
他没有告诉徐书雁关于“修罗状态”的真相,也没有提及体内蛰伏的“妻血咒”。这些事太过玄异,普通人难以理解,他也不愿让她们卷入危险。
徐书雁若有所思地点头,只是柔声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随时告诉我。”
陈阳看着她,忽然问:“书雁,你对‘双重人格’的心理学研究深吗?”
徐书雁放下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从心理学角度讲,‘双重人格’更准确的称呼是‘解离性身份障碍’,通常与童年创伤或极端压力有关。患者会在不同情境下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甚至可能拥有独立的记忆和认知体系。”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的情况似乎更特殊一些?”
陈阳点头:“我的‘双重人格’并非心理创伤导致,可能是修行上的问题。”
“修行?”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极端状态’。”陈阳斟酌着词句,“一种状态下,我会变得极度冷静,近乎无情;而另一种状态下,我会变得嗜杀、暴虐。”
徐书雁微微蹙眉:“听起来像是‘超我’和‘本我’的极端化表现。”
“超我?本我?”
“弗洛伊德的理论。”徐书雁解释道,“‘超我’代表道德约束,追求完美;‘本我’代表本能欲望,追求;而‘自我’则是两者的平衡点。”
陈阳若有所思:“所以,我的两种状态,其实是‘超我’和‘本我’的失控?”
“可以这么理解。”徐书雁点头,“但你的情况更复杂,因为你的‘人格分裂’似乎不仅仅是心理层面的,还涉及某种……超自然因素?”
陈阳没有否认。
徐书雁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着帮你做一次催眠治疗。”
“催眠?”
“嗯。”她点头,“催眠状态下,人的潜意识会更清晰地浮现出来。或许能帮你理清两种状态的根源,甚至找到平衡的方法。”
陈阳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好。”
接下来,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聊些日常琐事,气氛温馨而平和。
饭后,两人默契地收拾碗筷,一起洗碗。
徐书雁负责冲洗,陈阳接过擦干,动作娴熟得像一对生活多年的夫妻。
“你平时很少提自己的事。”徐书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陈阳顿了顿,道:“有些事,说出来反而会带来麻烦。”
比如你的另一个潜在人格?”
“嗯。”
“那……李曌旭呢?”徐书雁侧头看他,目光柔和,“她知道吗?”
陈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知道。”
徐书雁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
洗完碗后,徐书雁去浴室洗澡,陈阳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调息。
半小时后,徐书雁换了一身宽松的棉麻睡衣走出来,头发还带着湿气,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准备好了吗?”她问。
陈阳点头。
徐书雁带他来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布置得简洁而温馨,书架上摆满了心理学著作,床头放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躺下吧。”她指了指床。
陈阳依言躺下,闭上眼睛。
徐书雁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声音轻柔而舒缓,引导他进入深度放松状态。
“想象你站在一扇门前……门后是你的内心世界……推开它,走进去……”
陈阳的意识逐渐下沉,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空间。
他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如镜面般的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远处,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对峙。
他迈步向前,水面泛起涟漪。
雾气散开,他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
一个是白发红眼的自己,周身缠绕着血色煞气,眼神暴戾而疯狂。
另一个是黑发白眼的自己,气质超然,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光,眼神平和而深邃。
“修罗”与“仙人”。
白发红眼的修罗咧嘴一笑,声音嘶哑:“你终于来了。”
黑发白眼的仙人只是淡淡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阳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你们……是我?”
“当然。”修罗狞笑,“我是你心底最深的杀意,是你面对危险时最原始的本能:杀戮、破坏、毁灭一切威胁!”
仙人微微摇头,声音空灵:“而我,是你追求‘道’的本心,理性、慈悲,是‘上善若水’的境界。”
陈阳沉默。
修罗嗤笑一声:“装什么清高?你明明很享受杀戮的!汉江斩蛟龙时,你难道不觉得痛快?那些鬼物在你手下灰飞烟灭时,你不觉得兴奋?”
仙人叹息:“杀伐非道,道法自然。”
“放屁!”修罗怒喝,“没有力量,你早就死了!你以为靠‘慈悲’就能在玄门立足?天真!”
陈阳看着他们,内心翻涌。
修罗朝他逼近,血红的瞳孔中倒映着无数亡魂:“承认吧,你骨子里就是个嗜杀的怪物!妻血咒发作时,你强占李曌旭的时候,那种支配一切的,难道不是真实的你吗?”
陈阳的拳头猛地攥紧。
仙人却轻轻抬手,一道柔和的金光笼罩住修罗,压制了他的戾气。
“陈阳。”仙人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修罗是你,仙人也是你。但真正的‘道’,不在于压制哪一方,而在于平衡。”
修罗冷笑:“平衡?呵,你不过是虚伪的逃避!”
仙人并不恼怒,只是看向陈阳:“你修的是雾隐门的‘诡道’,诡道非正非邪,全凭本心。若你一味压抑杀戮欲望,终有一日,修罗会吞噬你;但若你放纵杀意,也会坠入魔道。”
陈阳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那我该如何?”
仙人微微一笑:“接纳。”
修罗一怔。
“修罗是你的一部分,他的力量可以保护你,但不可被其支配。”仙人缓缓道,“真正的‘道’,是让修罗成为你的武器,而非主人。”
修罗眼神闪烁,似乎被这句话触动。
陈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斩杀蛟龙,也曾救下无辜之人。
这双手,曾在修罗状态下撕裂敌人,也曾温柔地抚摸过小洋楼里那西个女人的发丝。
他缓缓抬头,看向修罗和仙人:“为什么你们会分裂?”
修罗嗤笑:“因为你自己不敢面对真正的欲望!”
仙人摇头:“不,是因为你尚未‘合一’。”
“合一?”
“上善若水,至刚至柔。”仙人缓缓道,“真正的‘道’,不是压抑杀戮,也不是放纵慈悲,而是……”
“掌控两者。”修罗接话,笑容狰狞,“杀该杀之人,救该救之人!”
陈阳怔住。
仙人看着他,轻声道:“你一首在逃避‘修罗’的存在,认为它是你的‘恶’,但其实,它只是你的一部分。”
修罗冷笑:“而你,也从未真正理解‘仙人’的意义。你以为‘慈悲’就是不杀?可笑!”
陈阳沉默良久,最终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仙人伸出手:“接纳我们。”
修罗也伸出手,笑容危险:“然后,掌控我们。”
……
“陈阳?”徐书雁的声音将他从梦境中拉回。
陈阳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沙发上,额头微微渗出汗珠。
“你看到了什么?”徐书雁轻声问,眼神关切。
陈阳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我……看到了两个自己。”
“两个?”
“一个嗜杀,一个慈悲。”他低声道,“他们在我的意识里对峙。”
徐书雁若有所思,推了推眼镜:“心理学上,这被称为‘人格面具’的冲突。每个人内心都有不同的‘我’,关键在于如何整合。”
陈阳苦笑:“可我的情况……不太一样。”
“但原理相通。”徐书雁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不能否认暗黑人格的存在,但也不能被它控制。你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两种状态共存。心理学上,人格的成熟往往伴随着‘整合’,承认自己的光明与阴暗面,并找到平衡点。”她解释道,“你一首在压抑阴暗的部分,但它并不会消失,反而会在你失控时彻底爆发。”
陈阳沉默。
“或许……”徐书雁轻声道,“你需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学会‘驾驭’它。”
陈阳有所领悟:“就像……驾驭野兽?”
“对。”她微笑,“野兽可以被驯服,成为你的助力,而非敌人。”
陈阳看着她,忽然问道:“书雁,如果你面对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你会怎么做?”
徐书雁歪头想了想,忽然笑了:“我会试着理解它。”
“理解?”
“嗯。”她轻声道,“恐惧往往源于未知。如果我能理解它的本质,或许就能找到共存的方式。”
陈阳怔住:理解修罗,而非消灭它,接纳自己,而非割裂自己。他忽然觉得,徐书雁的答案,比他想象的要更接近“道”。
他眼看向她,淡然一笑:“书雁,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
徐书雁也笑了,眼神温柔:“我只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而己。”
窗外,雪悄悄落下,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屋内,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
夜深了,小洋楼里只剩下壁炉的微弱光芒。
陈阳站在窗前,望着雪后的夜空。
修罗仍在体内蛰伏,但不再让他恐惧。
仙人依旧平和,但不再虚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或许真正的“道”,从来不在杀戮或慈悲之间,而在于……选择。